很佛博主靳阿声

嘘。闭上眼睛,我就在你的四周。

不谈风月(六)

第六章

毫不客气的说,刘先生昨夜失眠一夜,整整一晚上不知道为何就是睡不踏实。保管有人说她放心不下感情之事,可她偏偏什么都没想仍旧是睡不着。但总归还是跟段艺璇有关系,那也只能说遇见一个人不知道到底是遇见什么等着自己。福兮?祸兮?即便不想承认曾多么失望过,但一颗心到底无法是禁得起一放再置。卯时,她终于忍不住披衣而起。房间里有靠近冬天的寒气,晨间尤其刺骨。她侧耳听见后院已经响起了劈柴挑水的声音,下人们打开后院的门出门买菜去,小丫头们在井口小声嬉闹洗桌布,男丁们端起扫把打扫起一夜的落叶。干枯的叶子划过干燥的地砖,飒飒的声音响的规矩而克制。

 

刘姝贤穿好外衫又忍不住给自己加了一件褐色的小短袄,她手沾盆中凉水随意抹了抹自己辗转的乱糟糟的头发。看到铜镜中有些憔悴的自己之时忽的想起那个中院的女人,不知道她会不会睡的比自己好呢。若是做梦,可又会梦见何人?她梳洗过后拉开房门,门外盘庚星高挂,昼似夜晚。人们见了她出来,都纷纷惊讶的问晨好,毕竟这位燕园的先生从来无事都是睡到日上三更的。她慢慢踱步走到后院的一方小院里,院中诸多男丁女眷皆跟她关系熟,她抬着眼皮一路默数过去心里倒是泛起一点点爽朗的情绪,深吸一口,干净清冽的空气窜入四肢百骸里赫然提了她好一神。

 

厨间进出了小丫鬟端着些盒子进进出出,她看看天色不过卯时末,怎么厨房现在就忙碌起来了。难道中院那个主人家起了身?想到这里她跟着小丫头走进厨房里,然而厨房里飘来一股药味,不浓不烈的,甚至可以说是淡淡的药香味。她扯了一旁的丫鬟问,那丫鬟说是小姐半夜里病了,没叫医生自己吃了些西药。管家吩咐厨房给送上一些滋补的炖品。

 

她听完松开了小丫头,继而深深皱起眉。小灶上咕噜噜煮着极好得补品。锅盖打开,灼热的蒸汽熏蒸着她的脸,雾蒙蒙遮了她一副眼镜。她端下来,转头翻出了药罐和另外一个小罐洗净,从厨房仓库里翻出来一些简单的药草诸如防风苍术,此外又发现了一些甘草她也折成一团洗过泡在水里。她摘过围裙穿在自己的身上,姜洗净了切成片,米加水淘两遍。一旁丫头看了迟疑,先生这是?

 

刘姝贤摆了摆手,说,“你去忙,我来煎。”

 

坐下默默生火,一团小火苗在柴火里渐渐舞起生动的姿态。她专注地看着膛中火苗,脸上映着跃动的火光,表情也像生动起来但意味不明。她病了,也许是因为那一场雨淋得。假如总是默默,自己也未必一直能知道。由此发觉了这个人是如何的让人无可奈何——自能无畏坦荡的进取,但过程里所受的伤摔的痛几乎从不对人提起。无法评价是外放的还是内敛的。

 

她拿筷子戳了戳药草辨认了一下,一会儿重新盖上药罐盖子坐在了灶膛面前。水开了第一遍,此时需小火慢慢的熬煮。她挽起袖子伸手撤出一根烧得火红的木柴出来扔进木灰里。药熬的绵,粥也熬的软。刘姝贤生坐在灶膛将一罐姜粥熬得烂乎。药还得再一次两次兑成一次。她先端粥出来的时候脸被映红了一大片,额头一大片汗,夹袄穿着不免热,里面裹着一些濡湿的汗,刘姝贤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方才出厨房门,一旁候着的丫鬟等着给中院递过去。刘姝贤将粥碗贴在自己的指腹下,只是径自抬头望了望翻着鱼肚白的天色,灰蓝一片。

 

她低下头牵起自己的下摆叹出一口白气,后院的人望着她的背影莫名的看出一股子无可奈何的俯首认命之感。

 

花园有异常清冽的晨间气息,刘姝贤踏步从木板桥上行将过去,幽凉的水面反射着她的倒影——单手端一碗粥凝神静思。中院的夜灯也关了最后的两盏,昼色仍旧不明朗,她绕过回廊发现管家正站在段艺璇的房门口精待吩咐,她抬手清咳,问她情况如何?

 

听闻半夜的情况,那一时她同样在床上辗转。假如有下一次,她也睡不好,来陪她也不是不好。

 

地上铺着厚毛毯,她脚步踩上去静静无声,房间里光线暗黄,两盏窗前的橱灯亮着,厚厚的窗帘将窗外的世界与房内的呼吸隔绝开来。一张宽床居卧房的中间,四周被暗红色的稠面镶边幔帐围起来。刘姝贤将碗放在小桌上,然后走过去掀开一丝幔帐,段艺璇面色苍白的躺在被褥里,一头长发如墨撒在枕上。她盖了厚被子又加上了毛毯,额头不知道浮着虚汗还是热汗。大床衬着,方觉她原来是这么小,头小脸小,身子也小。床边的一角都能收留她。

 

刘姝贤截了一段袖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么轻的动作还是让床上的段艺璇浅浅地醒来睁开眼睛。

“唔,天亮了吗?”她睫毛缓缓一眨,抬眸看着眼前的刘姝贤。

 

“快了。”

 

“你怎么来了呀?”段艺璇伸出手想捂一捂自己的额头,藕似的手臂刚钻出来又让刘姝贤拾掇着放回了被子里。段艺璇虚虚一笑,“你该不会是被我管家拽起来的吧。瞧这不高兴的。”

 

“你管家巴不得我不知道,这小眼神跟飞刀似的。”她坐在床边挠头,抱怨完又低下头看着段艺璇说,“淋了雨也不知道赶紧防范一下。气温越来越低了,秋雨淋了还不得赶紧喝点姜水,这要感冒了就特别难受,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就特别难受,头重脚轻呼吸不畅四肢……”

 

“闭嘴……”段艺璇终是忍不了。

 

幔帐里忽然沉寂了片刻,段艺璇半阖着眼眸看着她腹间的衣料,刘姝贤只是抬眸看着床对面的幔帐花纹。不知道过了多久,段艺璇吸了吸鼻子,翁里翁气的说,“我没事,一点感冒而已。你不必如此……大早来看我。”她仍旧记得昨晚她们在后花园的话,然而面前这个人的考虑时间已经长到给出了答案。也许该怪月树风清偶尔也太寂寥。

 

刘姝贤听罢转身掀帐而出,段艺璇失望的别过头去叹了口气。很快幔帐又被掀开,她端着一碗温热的粥又坐在了自己的床边。段艺璇盯着,眼里出了惊色。

刘姝贤搅了搅不清不稠的姜粥,低头道,“你是第一个,很不寻常。”

 

“第一个?”段艺璇勉强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刘姝贤一手拿碗,探身过去给她扶起了枕头,临退身时段艺璇突然揪着她的袄领不放她走,“第一个什么?横不会是第一个喜欢的人吧?”她起了淡淡的嘲讽意味。刘姝贤微微一皱眉,低下头直视她墨黑的眸子,“第,一个朋友。”

 

段艺璇咬起下唇攥着没松手,“你说什么?”

 

眼看无血色的唇也给她咬的生气,刘姝贤躬着身,用闲置的手捂住了段艺璇攥着领口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拍了拍段艺璇的手,“女朋友。”

 

然此言一出不但没使得气氛温和,反领口被越揪越紧,也不知道生病的人哪儿来这么大得气力。刘姝贤心里有丝不妙的感觉,“女朋友女朋友。第一个女朋友。我少说了一个字。”她忙抬高粥碗,总有要被夺过来泼脸的不详之兆。

 

段艺璇苍白的脸也气出了红晕,“真给你能的,就这么一句话你要考虑一天,两天?我段艺璇还配不上你,菜市口小菜等你挑?”

 

“我,我……”刘姝贤歪着头一脸无奈,“你不要这样子,透风,会严重,好不快……段艺璇你先松松手好吧?”

 

生了病的三小姐仍旧是威风的段家三小姐。哼。她一把松开刘姝贤背靠在靠枕上别过头。刘姝贤瞧着她桀骜的侧脸,重新安坐好咬起一勺粥放在嘴边抿了抿,旋即递在她的嘴边。段艺璇看都不看一眼。反而拢了拢被子。

 

“再不喝就凉了,你不吃饭怎么吃药一会儿?”

 

“你放那儿我自己吃。”

 

“段艺璇。”刘姝贤温温叫她。那名字主人也好奇自己的全名在她嘴里喊出来的声调。她不禁回头看着床边坐着的人,她正把一勺粥搅进碗里。

 

“也许日后,我能给你的并不多。”

 

段艺璇皱了皱眉,目光似幽静的水一般望着。刘姝贤对上她柔弱的眼睛无可奈何地笑道,“是你自己说的啊。爱上一个谁,但生活没有止境。” 她舀出重新一勺递到了她的嘴边。

 

因曾经倾心过谁,又因为在一起的人是你。多散漫的人生仍不得不慎之又慎,这一回,是怕担负怕担负不起,怕不够多怕做不好,怕相遇也是分离。怕分离是一次又一次。

她也静静地等着。看来自己等回答,被问的人同样也有等待悬在心间。看来大家等大家。段艺璇淡淡地微笑,垂下眼眸张小口吞过一勺粥。

 

后头段艺璇又睡过去了。渐渐的天色一点一滴地转明,窗外白光大亮,柔柔的秋阳甚至从天上润了一丝一缕在地面。晨光中的燕园带着静谧的淡金色。段小姐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梦里却梦到她和刘姝贤生离死别,不知道为何会做这种梦。甚至能够意识到做梦,因为视角是三人视角,不知道是醒着那个自己在感叹,还是梦里的那个自己在感慨,也许总归觉得会分开,亦或是不牢靠。但谁人又能料到之后呢,总归大家都一样,在认真仔细地走着自己脚下的每一步。

 

到底是寓意很不妙呀。

 

段艺璇轻轻松松地从梦境中走出来,也不忙睁开眼睛,只是在脑海里过着一些梦境碎片。大约是天亮了,有白光投进房间里,但她记得房间的避光一向很好,睡下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的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料想得只能是有人将它拉开了,再料想得,敢不问她意见拉她窗帘的,也只能是那个敢不问她意见砍她树的人了。为什么自己从来不生气而她也从来不考虑过自己会生气,细究起来,也是一种宝贵的默契印证。从注定要在一块儿这个结局来回头细算,发觉她们的相遇相处即便是普通寻常而今回想起来也总透漏一丝不寻常。

 

房里忽然传出书页翻动的声音。三小姐睁开眼睛,难道这个人一直在自己房间里?她缓缓起身,然还是发觉身子有点虚,浑身黏腻出了不少汗,最好的是头不痛了。她掀开幔帐,发觉刘姝贤坐在窗前的书桌上看书,她是摘了眼睛凑近了看的,整张脸都快贴到书本上去。末了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提笔写些什么,她用的仍旧是软笔,捉笔的姿势极其的标准,写字的时候不如看书时候那般弯腰勾首,一写字背就挺得直直的。

 

一看便知,小时候没少挨过这种打。

 

段艺璇抿了嘴,靠在左侧的床头默默地看着刘姝贤读书写字的背影,直到自己忍不住咳嗽了,刘姝贤一听便回头,没戴眼镜只好虚起眼睛道,“醒了?好些吗?”

 

“嗯……”段艺璇继续咳嗽。

 

朦胧间看她靠在床头,假如带上眼镜势必能在回头的一瞬间对上她的注视——不知道她何时醒来,这样看自己多久。这一刻刘姝贤觉得有什么叫人很不安,但又有什么东西很沉很稳这样搁在心间。原来跟一个人在一起,是这样一种复杂的感觉。说不清。她起身走到床边在床上之人面前坐下,然后伸手拍着她的背。一下,两下,跟她咳嗽的节奏很不相合,甚至像哄小孩儿。等床上段三小姐好不容易缓过一阵气来了之后,发觉自己忽然就在这个人怀里了……房里忽然静极,仿佛连呼吸声都不存在似的。她不咳嗽了,可是她还是在拍她的背。就是这简单的动作,这简单的感觉从手掌触感反馈回了脑中,就告诉自己,这真也是简单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段艺璇闷在刘姝贤肩头说,“再拍下去我又困了。”

 

刘姝贤长顺地呼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松开她,发觉她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刘姝贤道,“今天一定请个大夫来看。”

 

“我都看西医的。”

 

“这有什么好特别提起的吗?”

 

“我们管西医叫医生。”

“你是真的很傻,是不是没有人敢对你说这句话段艺璇。”刘先生大感无奈。

巳时末的时候医生来瞧过,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这话本来该说给一边站着的人比如她刘姝贤啊之类,但是洋大夫说洋文就真真的让人很无言以对,段艺璇靠在床边听医嘱那样子仿佛得病的是她刘姝贤一样。结果医生走后她还是没忍住又再来问了段艺璇一遍,道原也只是一些风寒感冒才放心,半夜的药和早晨时候喝的姜粥和药水都让她状态好很多。刘姝贤仅此得意起来,连下巴都扬了小半截。一上午便如此安好度过,刘先生备晚上的课,三小姐读国内外报纸。

 

中饭的时候厨房里端来了一碗菜汤一锅粥。段小姐嘴里淡到涎水,望着桌上的两碗汤汤水水就败胃口。刘姝贤把眼镜重新戴上了给她先盛了一碗菜汤。白瓷小碗里面盛着朴素的汤水,油星点缀在上数一数大概有四滴。段艺璇叹了一声,“今日燕园吃的大简朴。”刘姝贤听罢也是飞快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则这一眼没有套过一直盯着她面上看的段艺璇,见她飞快揪住自己的衣袖,刘姝贤心中暗叹声气。段艺璇问,“你中午吃什么?”

 

“一会儿去后院随意吃一些……”

 

“吃什么?”

 

厨娘家里人从青岛拿了好些海鲜过来,中午正商量着大家煮过海鲜火锅。原本想着背着主人家吃也不太好,后来刘姝贤回厨房来端粥的时候说,你们三小姐感冒了也吃不得海鲜,众人一阵欢天喜地的备起了中午的饭。也是不知这种喜意是从何而来,看来段艺璇平日作恶多端了是不是,一时连刘姝贤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然眼下被主人家抓着,刘先生把心一横说后院吃海鲜,但是你感冒绝对不能吃。

段艺璇听完眼波一转,“我不能吃,你就能吃了?”

 

“不太妥当吧……”刘姝贤看着自己手里这一小碗青菜汤。

 

“叫人再去拿一副碗筷过来,刘先生历来喜欢蹭我的饭,今日无需蹭,我请您吃。”段艺璇言罢捉着刘姝贤的手舀了一勺汤自己喝了。

 

“这样不太好吧……”刘姝贤心想街口叫花子都不想蹭好吗。

 

段艺璇一本正经地问,“你要我喂你吃吗?”

 

刘姝贤看着段艺璇。段艺璇片刻也抬起头,翘着嘴角看刘姝贤看自己。

 

半晌刘姝贤投降般笑着摆手,“罢了罢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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