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佛博主靳阿声

嘘。闭上眼睛,我就在你的四周。

【七鸟】If(中下)


14

一年生又要选择加入的社团了。斋藤飞鸟拿着入部申请书,内心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对她来讲会是一项挑战,虽然最终是会鼓起勇气并无惧怕,但在开始的时刻,总是表现出十二分的小心。

 

这是暑假之后再开学了。远在国外的人并没有在假期归来,似乎对于那边感觉到一切顺利便就此安定下来不喜欢再挪动。

 

她的七濑姐姐嘛,斋藤自然知道。关于生理与心理上的懒惰,她们一向是迷之默契。

 

让她出去,好像就当真一个人跑的远远的不再归来的样子。这让年纪小的那个女孩心里有了一种别样的委屈感,说到底叫她出去的是自己。真当远离了,又觉得那一份喜欢是毕竟是喜欢的心情,压在心间沉甸甸这般有分量。觉得矛盾,心里也烦躁起了自己,心思没有被理解得完全透彻,整个人也就此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昨天夜里与她视讯,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之前死死拽着她的手说不想出国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也许人都是会变的,她也不例外。那么自己也不会例外。到头来,每一个人都在改变。这样想想,也让人觉得沮丧又释怀。

 

最终因为会架子鼓的原因,被高年级的前辈二话没讲拉进了乐团。

 

但因为永远都在暗自揣测,她注定是要误解很多人的心意。比如首当其冲的便是西野。她怎么可能不想回来,但是去到的学校暑假也给她们安排了课题,回了国,完全相当于这门课的全部放弃。西野二次学服装设计,遇见绘画与天赋结合的学业,总是不知不觉地沉下心投入,为着负责任的好态度,自然就放弃了这个假期。

 

——何况她最担心的问题,飞鸟的心理状况,就目前频繁地联系来观察,并没有什么异常。那孩子在高中谈不上开心不开心,至少每次都能叽叽喳喳跟自己说一大堆。

 

有时会在心里默念,那小孩的高中生活原来是这样的吗。假如自己像第一遍那样,不与她联系呢。但很奇怪,经历过2.0记忆,不知不觉就覆盖住了1.0的记忆,等到西野七濑想认真回想这一段时节曾经的自己时,发觉脑海中是铅笔图案被擦去了。只剩下一团阴影,凑得很近很近也看不清楚。

 

那些经历,想来跟她无关,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心情。只是而今这样看,两个人是不是会比一个人好一些呢。

 

把之前敲鼓的棍子照了照片给她发过去,进度条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显示上传成功。这样翻下手机盖,斋藤飞鸟在课桌上安静地吃着午餐。夏季阳光强盛,正午的日光尤其刺眼。她别过头看了看窗外咀嚼,眼睛睁不开了又转了头回来。

 

傍晚放学回家时,又被妈妈告知西野的礼物寄到家中。飞鸟的礼物和西野家的礼物,七濑一向是分开寄的,假如简单一点的,可以一并寄回家中,再由母亲之间转交。但分开寄的话,就只是专门地填上独属于她的地址和名字,就有一种被特别挂念的感觉了。想象寄的人仔细地选择着邮票再小心地糊上胶水贴上去的那一份专注与用心。

 

希望她总能感受到正在被自己温柔对待。这是西野七濑抛弃安逸的初衷。

 

一切都是为了她,毕竟。重来这样一次,她是抱着这样的心情与觉悟,不可以偷懒,不可以懈怠,需要弥补的可能还有很多。都是为了她。

 

 

15

“英年继承家业,曾意气风发的想要有一番作为,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之后遭遇了武田信玄君的入侵。上原田一役大败之后领土尽失。之后不断地投靠,与武田军进行反抗,从未放弃过恢复旧有领地的愿意。但实力悬殊总是让人看着历史书有一阵感叹。但时也命也的长时君几乎在每次生死关头总是能顽抗成功,只身脱逃。算起来,即有一种让人敬佩的孤勇感。”

 

伸出手在屏幕前轻轻一顿,西野七濑扶着额头,回神与身边的同学用着法语小声地交谈。异国语言还未曾理解的完全通透,小组中的大段交流起了理解的困难,期末的作业截止日期日渐高悬头顶,眼下日本那边就算是飞鸟用着日语也说着自己理解不了的话。那一瞬间感觉到三次元世界的烦躁,从人类口中发出的信号,连人类也解读不了。

 

斋藤愣愣地看着她一直紧促的眉头,似乎一点半点没有纾解开的意思。心道果然眼下还不是告诉她的好时候。

 

幸同学的姓氏其实就是跟长时君一个姓氏。小笠原幸。同班了一年尚且没有发觉有这样人的存在,足见自己在一个集体中的不合群,以及,对方身上的相同秉性。加入了乐团两个半月,一天傍晚的排练室留到最后的两个人齐齐抬头望向窗外,察觉已经是昼短夜长时,也同时发现了同班同学的对方。

 

离开的时候自然一同走了,一起还了钥匙,迈下楼梯。阿幸同学说自己其实从开学之日起便注意着飞鸟同学,但因为怕唐突吓到对方选择了默默不语。之后一直暗自注意着她喜欢看的书籍,为此也当真认真去看了——发觉很有趣。

 

阿幸说飞鸟像个偶像一样,不知不觉间给自己介绍了很多有趣东西。

 

步出校门口时,被追要了邮件地址。犹豫神色落在了同学眼中,微笑道是自己太冒昧,不用觉得抱歉,这样的话一将出口分明就是变相地让人点头。再拒绝下去就会变得很不通情达理了,远在天边的西野七濑自然不会知道斋藤飞鸟的高中生活在人际交往上表现得多么的朴素和冷清。

 

真的,一举一动落入一个人眼中默默被注视是这么一回事吗。阿幸那一晚离开的背影有些单薄但更多的还是欢欣与活力。那脖子圈起来的,塞进了衣服里的一点点围巾头也叫飞鸟感觉到好笑。

 

随后她解释说可是自己加入乐团是真的因为会吉他想加入,而不是刻意地尾随,请飞鸟同学不要有压力。

 

话头渐渐多了起来,从社团到学业,从课内到课外。从一个作家先生跳了到另一个作家先生,从一个作家先生的一部作品换到了这个先生的另外一部作品。出入一家乐器店里,阿幸同学不会敲鼓却仔细地为飞鸟挑选着鼓棍,那样认真的神情,好像是在为了自己挑选。同学无以为报只能转手替她挑着吉他的拨片,但说实话,十几円的拨片,与百来円的拨片并无太多品质上的不同,只是耐用不耐用的问题而已。一次两次了在心中产生了了一种奇怪的亏欠感觉,为了这样一种好似占了便宜的状况。

 

天黑得越来越早。迈进了一个新的阶段,愈渐寒凉的放学夜晚,不再是七濑陪伴在身边。但好似人生也并没有陷入一种如之前预料的那般孤寂,阿幸出现在秋天,是七濑准备离去的那个季节。

 

“嗯…娜娜的话。”提起她,飞鸟含蓄地笑了,“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啦。现在在国外念书。”

 

“这样啊,因为老是会听到你不经意的提起。所以感到好奇了。”

 

日间,两个女孩约在郊外秋游登山。叶子开始红了,一路上洒了一地。手边一些花败了,掉在了脚旁,一些花却正是在这个时候开得艳丽。春秋与冬夏,总是很容易叫人同时联想起,一个因为相似,一个因为太不同。

 

半山的时候,可以从山腰看见一座城市在远处像模型一样林立有序。

 

熟悉了以后,发觉阿幸与现在的自己其实也不太一样。阿幸骨子里带着外露的热烈与活泼,是为了接近自己而刻意地隐藏了。良苦用心与不怀好意端看一个人的理解。

 

抄起双手放在后脑勺,面朝飞鸟倒退着走路。小笠原挂着淡淡的笑容一直注视着飞鸟,后者被这样热烈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

 

阿幸笑了笑,收起目光,突然伸了一个懒腰,叫了一声,“诶,真残念啊!”

 

说完这句话,林间刮起了一阵微风。树枝在她们的头顶上方摇头致意。飞鸟感到好笑,“遗憾什么?”

 

阿幸转过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又走在了她的手边与飞鸟肩并肩,“幸也好想跟飞鸟你一同长大咯。”

 

一帮子外国人讨论完了作业提议出门吃个饭吧。其中两个美国人最来劲。电脑没关,抽离开了小组讨论再回头去顾她,屏幕里只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飞鸟正在埋头写作业。想叫她又不忍心打扰了,鼠标放在话筒的静止符标之上,西野七濑静静地注视着她。

 

“Nanase?”被成员叫了一声,连带屏幕也被无意看了个遍,同伴弯腰下来,有些八卦又有些费解,“Sister?”

 

西野有些歉然地用身体微微遮挡。“Oh,原谅我。”,一国内敛得到了异国的体谅。她笑着摇摇头。之后转头与她们交谈,说自己随后再到,大家可以先去。那转头的空档正巧飞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再回过头时,她又低下头了。七濑把话筒点开,“飞鸟。”

 

小脸杵在屏幕前只露出半张脸两只眼睛,傻兮兮地忽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得西野跟着她也笑了起来,但嘱咐道,“飞鸟离屏幕远一点。”

 

“娜娜快跟我妈妈一样唠叨了。”

 

“阿姨看见了也一样会讲你的。”

 

女孩撇撇嘴,一年之中就算是联系频繁,总还是有太多的白天与黑夜见不到,于是总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惊觉她的变化。女孩子的改变总是叫人这一步猜不透下一步。刘海长了,因此别过去作了偏分,人看上去成熟一些,再对她做着稚气的动作,因此觉得有一瞬间的不适宜。

 

“你出门吃饭啦,你的朋友都走了。”

 

西野七濑笑了,“阿苏不专心写作业偷看我。”

 

“不小心看的好吧。”

 

“刚才跟我讲的是些什么,抱歉我没有专心听了,什么长时君?”

 

“长时君…”飞鸟漆黑的眼眸一凝,转眼笑道,“嗯。长时君的一生,虽历苦难,其志不改。”

 

“哈?”凑近屏幕大感不解。

 

“诶,要下线我要写作业了。都怪你,我作业都写不完今晚要熬夜了。”

 

……

 

什么呀。

 

 

16

不记得是不是同一位教授频繁叫自己跟在他的身边协助。估计是一位,但变了也说不定,不清楚,不重要。七濑没有想过去曾经经历过的感受了,她发觉了一个事实。回忆不去想,就不会头痛。何况一个人的经历有什么可比照的呢。晨间一觉醒来,偶尔忘记自己在日本还是在法国。忘记自己是22岁,还是18岁。忘记自己到底是哪个西野七濑,是该起身给她做早饭还是起身上课。这些东西,忽略掉了也就没什么所谓了。只想快点做完这些事情,回到国内去见她。

 

法国人嫌弃日本人死板,但法国老师又需要日本学生这么仔仔细细。若说地图炮,西野七濑绝对是日本出口的太能代表一种专注精神的日本人了。一留再留,五十多岁的裁缝,甚至给女学生放起了电,这要放在日本,就算是gay告个骚扰也不为过。

 

当然求同存异嘛。她心性温吞又死犟,“老师,家里人一再嘱咐,务必回去。”

 

讲个小谎,她家里人从来不强迫她。没有人嘱咐也只是自己太想回去。一年了,太想一个人,非要亲眼看一看解开心头缠绕的藤蔓。

 

刻意隐瞒了自己要回来的行程,只对家人说了但尤其吩咐爸爸不要在钓鱼的时候对飞鸟的爸爸闲聊这件事。

 

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飞鸟就在问她今年过年还是不回来吗,西野闪烁其词,并不言明。那时候她刚刚跟教授纠结完,寒冬腊月的清晨也出了一头薄汗。飞鸟握着手机有些失望地扣上了手机盖。一边陪着她走路的阿幸,放下了数着星星的手,侧头看飞鸟,“你的七濑姐姐还是不回来?”

 

“不知道…”也学着她一样仰起头看着天空的星星。

 

阿幸发觉飞鸟的家所在的城区在自己的家的前面,如果一同步行回家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的脚程。之后便提议从此放学都步行回家好了。这样开始,从此变成了阿幸目送飞鸟回到家中。

走在住宅区的长长街道,一个抬头,一个侧头。阿幸皱了皱眉,忽然怪叫了一声,“哎呀,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星星一闪一闪。长街小巷,我是开不进去的司机。人在一头走。车在一头走。车胎在第四年爆了。”

 

“什么呀…”斋藤飞鸟愣了一秒忽然大笑出声,捂着嘴笑个没完没了,哈哈哈声飘了一路。

 

阿幸很委屈,“为你作的诗啊。”

 

“哈哈哈…”太烂了。

 

但正因为这样的不言不明沟通不及时,才会出现那么多叫人残念的局面。当然好像也不能这样讲,不然也太蜜汁自己出轨还埋怨对方没配合好时间结果才被发现的人渣既视感了。也讲点三观吧。她们可不算什么出轨,确实还不是谁的谁。即便此刻西野七濑双眼钉在了斋藤飞鸟在脸上,已经快戳穿了。

 

圣诞节前一个礼拜,她叫已经工作的哥哥从机场接了回来,放下了行李还没来得跟长辈好好说说话立马出了家门。飞鸟读的高中不跟自己一所,但放学时间是相同的。

 

立在校门口像接孩子散学归家的父母一样,莫名觉得日本比法国冷得多。头和手都被毛线制品好好包裹住,也许跟更注重搭配有关因此要了风度放弃了温度,总之室外站久了诚然太冻。

 

虽然跟一堆父母站成一堆,但小心地缩在了稍远的角落里。又不是父母。远门归来的,只是想最快见到恋人的外出者,自认为是这样的角色。

 

结果是打老远看见她一路有说有笑的走出校门了,跟一个女孩子笑的前俯后仰连形象都不要,一眼半眼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是谁说的,喜欢一个人,在世界的不知名角落她都在发着光。这话是真——太虚假了。

 

西野七濑张了张口,最终无可奈何地歪头苦笑,双手抄进大衣的口袋里,埋头跟在了她们远远但可以望见的地方。这样看来,自己当真是多虑了吧,把自己强行赶出去的做法,赌气一点想好像也可以解释地通了——总归她是有人陪的。啊,一个人在异国的这份思念,到底是跟她的不能完全重合在一起的啊。

 

电车将行驶,人行通道即将关闭。她在人群的后方,看见她的阿苏,忽然拉住一个人的手奔跑。跃动地,冒险地,每一天都在勇敢地,尝试着。她们也许早已到了街的那头。西野七濑脚步一顿,一分钟之后,看着电车从眼前滑过。

 

阿幸。

 

果然看见她头就会痛,要回忆,就要痛。因为回忆已变成未发生的未来时,矛盾是撕裂的,无法合二为一。那个出现在飞鸟日记本上的女孩子,几乎就快把她忘记了。之后西野七濑坐电车回家,早她们许多步回了家,家里正在准备丰盛的晚饭,为了她的归家,也邀请了隔壁老邻居。没有过多回应母亲下午的疑问,自顾地上楼换了家居服,之后站在水槽里帮忙洗着蔬菜。两家人聚在一起吃火锅,要备的菜太多了,被叫道去休息也不肯。

 

父亲由此盛赞了一句外出让孩子独立成长,引来哥哥的讥笑。吵吵闹闹温温暖暖的家。

 

西野家和斋藤家亮起了强盛的灯光。远远看见的飞鸟顿觉得奇怪,走快了两步走到家楼下,父亲母亲正在院子内交谈,看见小女的归家,招呼了她一声,“飞鸟,就等你了,上楼放下书包,你七濑姐姐回来了。”

 

阿幸看了看飞鸟——正顿在原地有一刻的恍惚。那心里有什么长久的猜想叫自己把准了,可惜并没有什么胜者的喜悦。心情沉得像挂满了器材室的铅球。

 

隔壁的房门下一刻被打开,西野七濑挽着自己的头发搭在了一侧肩头,手里捏着刚摘下的围裙,正准备过隔壁来叫客人。

 

几百米长的街她是看不见的。一段二十米不到的路,要放大这么多,才能叫你看进眼里,西野淡淡一笑,穿着宽大又厚实的高领粉色毛衣叫她看起来温厚又暖和,没有风尘仆仆的感觉只有夜晚居家的闲适。

 

“叔叔阿姨,请过来吧。”说完眼睛带到飞鸟与小笠原同学身上,“飞鸟,快一点噢。”

 

回来了,也不跟自己讲一句。问她也不肯对自己说,不关自己事的。不言不语地就回来了。回来了好吧,回来不过如此。回来无非就是这么一个人,瘦了,黑了,法国的阳光也许是比日本灿烂。头发短了些更细致了,妆容更深衣服更适合她了。

 

好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17

假如是第一次经历,类似比一比谁能憋死谁这种游戏,西野七濑自认跟任何人比都不会输。

但她不会这么做,她的内心,就算再怎么迷茫不清,就算再怎么迷失在真实与虚妄之间,也断不至于忘记那个在自己画本上蜷缩着的,在自己的心里俯趴着,在家里等着她的,在出门前为她拉一拉衣袖的飞鸟。

 

那是她出发的启程和终点。

 

七濑自出国前已经变化的开朗多了,一年不见,一个人学习生活又使得她更加的散发出一股非常明晰的独立又成熟的气质。飞鸟埋头在席间安静地吃着饭,听她面色绯红,却镇定地一一回应夸赞。直到长辈们聊的话从儿女出发又四散到男人的时政与女人的家常,飞鸟的碗中出现多一块牛肉。

 

七濑收回了筷子弓了弓自己的背,看了她一眼,收回来又自顾地笑了笑,悄悄说道,“我今天下午才回来,快五点多到的。”然后跑到了你的校门口像从前一样接你放学,很傻气吧。

她安静地搅了搅自己的蘸料,“想跟你一个惊喜的,但是好像飞鸟你…”故意停顿了片刻,带着狡黠的试探,“并没有那么开心。”

 

侧头说话轻轻的,只有一个太盛在七濑旁边纹丝不动地吃着自己的食物。飞鸟嚼着肉忽然呛了一下,背随即被她的手抚上理着气,飞鸟一直咳嗽,爬起身跑到院子里。

 

两个母亲齐齐起身想去探询,被西野安抚了自己起身抓起了外套走向门外。有些杂乱陈旧的院子今年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收拾整理,看见的时候她正站在院落中间,突然觉得是应该明天去买一些工具和哥哥爸爸一起翻修一下庭院。

 

飞鸟已经平稳了呼吸,正在背对着她呼气。七濑把外套给她披上,自己却轻轻打了个颤。

 

“好点了吗?”清凉出声。

 

“嗯…”

 

“心情呢?”西野七濑侧头眯着眼睛。

 

“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啊。”飞鸟拢了拢衣服。

 

“我是问你开心吗…”西野七濑扬起眉朗然一笑,“噢原来,我回来,阿苏卡不觉得高兴就算了,还生气了…”

 

“不…”

 

身体忽然被掰正了,两个人面对面地望。室内的光线透过玻璃投射在庭院中来,七濑借着灯光打量眼前的人,才觉得她真的已经长高长大了,飞鸟五官越来越凸显,开阔。女孩剪了新的刘海,把过去有些老气的偏分剪成了遮眉的齐碎。小脸又圆起来了,大概是日子过得顺畅。肉肉的,七濑有些不平地上手捏了捏,发觉弹性十足。

 

“娜娜……变得更漂亮了。”飞鸟嘟着一张脸望着她愣愣的说道。

 

“是吗?”七濑笑了,松开她,“我倒觉得飞鸟的朋友很漂亮啊。幸,单名。”

 

自顾自地念叨。心里犹如一只海鸥贴着海平面掠过,飞鸟抬起头看着她越发小巧动人的侧脸,还未来得及问出口是如何得知朋友的名字,两个人便被长辈齐齐叫了回屋。疑问因此石沉大海。

 

宾主尽欢,斋藤爸爸喝得有微醺,让西野爸爸扶着回了家,身后跟着斋藤妈妈一路跟西野爸爸取笑丈夫。妈妈留在了房子里打扫,西野本来想帮忙收拾,母亲舍不得她才回来就一直辛苦,看见飞鸟还坐在客厅里看太盛打游戏,就对她讲,飞鸟还在等你,你们上楼说说话吧,很久没见了啊。

 

被母亲的话一点,西野偏头去看客厅里坐着的她。看哥哥打根本不玩的游戏,看来当真是为了等他的妹妹了。忍不住的想笑,幸好妈妈在低着头洗碗。西野七濑背着手臂,露着一口大白牙朝飞鸟走过去,却叫哥哥先抬头看见,“……你笑成这样作什么?”

 

关你什么事啦——

 

她只管笑眯眯,绕过木几牵起斋藤的手起身就走,身后太盛抱怨,“诶,飞鸟妹妹在看我打游戏诶!”

 

斋藤一转头,对着西野哥哥漾开了抱歉的笑脸。

 

上楼梯的时候感觉到她手心里有一点点潮湿,斋藤微微松开了一点手。很久没来到她的房间,她的房间有比西野七濑本人身上还更浓郁的属于西野七濑的味道。心里这样的认知,竟然潜意识对环境产生抗拒。

 

那一瞬间,斋藤飞鸟真的对自己起了深重的厌烦情绪。她走远了,自己会很想念她归来。她真的回来了,自己又想走开。玩的什么乐此不疲不嫌累的无聊游戏吗。

 

手边的墙壁立着一只大行李箱,斋藤看见了,想取笑,“娜娜太懒了,回来这么久连行李——”

 

在没有开灯的房间,忽然又跌进一个怀抱。

 

西野七濑抱自己的感觉,只是手臂刚刚穿过手肘下方就能清晰地,完全地唤起身心的记忆。总是在肩头蹭啊蹭啊,在她的颈间嗅啊嗅,像个小动物一样。甚至不看也知道,等蹭完又嗅完,她就会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的下颚和耳朵。因为呼吸会打在那里。

 

没动,手缓缓地揽住她的背,糟糕了摸着胸衣扣了。手弹了一下,又低下头往下挪了一点,西野闭着眼睛在飞鸟的锁骨窝微笑了起来。味道也好,人也好,肌肤也好,甚至是器官,她的全部都,太怀念了。

 

心里有一瞬间,想时间停住了也不错,但仅仅下一刻也觉得很不满足。假如时间停顿了,她们的以后在何处。抱久了怀中的飞鸟开始小小地挣扎,完了真的好想吻她。西野七濑在跟西野七濑打架,握紧了拳头不停地左右摆。甚至脑海里开始脑补了这一画面,太……羞耻了,明明人就在跟前,却在脑补着这些事情。飞鸟几岁来着,今年过完,来年吃才16岁的饭吧。唉,没救了。怪时光,爱折磨人。

 

最终是被她小力地推开了,因为正义的西野七濑打败了邪恶的西野七濑。

 

斋藤别过头,不自在地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西野错过她半个身子,伸手点开了壁灯,瞬而亮如白昼,她捂着自己的脸,平复了一些心跳和面色。

 

飞鸟却站在原地,迟疑着挪了挪步子,“你刚回来不如好好休息,我…我先…”

 

“不如今晚跟娜娜一起睡吧?”西野放下手,抬起头有些疲倦地看着她。

 

“啊喏…”朝门边小小地迈了一步。

 

西野的目光一滑,看着她的脚步。又被拒绝了。真好。她想,那本日记也许是假的,自己也许只是在18岁做了一个梦。非常没有道理的,梦见了飞鸟会因为她而放不过自己,甚至换上了心理疾病。但一觉醒来发觉这全不是真的,事实上她不曾写过日记,也不曾那般喜欢过自己。

 

西野七濑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不愿意吗飞鸟?不是你想我回来的吗?娜娜有很多的话想对你讲。”

 

眼神真挚诚恳几乎到了灼热的地步。越是热烈的西野七濑越是叫斋藤飞鸟想跑。心里分成了两半,慢慢的有一个声音在冷静又从容地对自己讲:是她啊,不是别人是西野七濑。总有放她一马随她去吧的觉悟,是脑海中那个冷静出声的斋藤飞鸟太过的自信了。于是点头,心里由是对这样的自己产生了更深沉的厌倦,黑夜再弥漫上一层雾气。

 

 

18

嗯,阿幸的话。阿幸是个很活泼的人,虽然看起来很瘦,但是爱跑又爱跳。幸是很好看的,小小的脸,柔和精致的五官。只一双眉毛最却飞扬跋扈,搅乱了她面部的湖面平安。连带着,头发丝尖也给带出了锋利的感觉。阿幸的成绩很好,后来我觉得她不跟班上合群的原因,跟我不太一样。我嘛,嗯,啊……,天生的不爱交际。但总觉得阿幸是不屑于跟大多数人交际。她总说飞鸟是不一样的,跟她们都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我问她的时候,她也不告诉我。她的吉他弹得也很好,若是比起我的鼓,从我们刚认识的那个时候,她的造诣就比我深了。但幸的话,有个弱点,身体许是还赶不上我。每次体育小测我们基本都是吊车尾,跑步永远都是我们在后面晃晃悠悠,嘻嘻哈哈。一边讲笑话一边跑,本来就没力气了再一笑就差跪在地上滚到终点了。

 

这一点,好像跟娜娜很不一样…你的身体一向很好。

 

入夜,窗帘沾上的一点寒凉的月色在布料的另一面只可观不可感。飞鸟睡在外侧,蜷起身体背对着西野静静地讲话,入睡前的谈话她在背后有些疲惫地问道了阿幸。西野七濑没有在床上展现出过多的占有欲,只是对一开始就试图往床角边缩的飞鸟似叹似笑了一声,“你睡进来一点吧,娜娜贴墙睡。”

 

真感激了她这么一点点后退。

 

轻轻屏住呼吸一秒钟听见身后起伏和缓的呼吸声,原来不知不觉的已经睡着了。不知道是说到阿幸哪里的时候睡着的,可能问完就睡着了。根本就不好好听自己讲话,说什么有很多话想说,其实也完全没有说几句。

 

但——

 

轻轻地转过身,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线仔细地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安静睡颜。

 

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是很累吧。嗯,睡相十年一日的这样难看。呼呼的笑了。真的回来了啊…嘛,洗了妆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其实也没有太多改变。飞鸟从被窝里抽出手放在七濑眉毛下面的眼窝处轻轻拂过。又凑近了脸挠了挠她长长的睫毛。

 

呼吸相浸三厘米,这个距离刚好。

 

只有这种时刻,只有这样了,即便是面对面,还是觉得,啊,真的是这么样一个人的。当真是她,是记忆中那个从小长到大的七濑姐姐,是忽然某一天她的笑容笑进心里而喜欢上的那个人。真的在眼前,其实能狠绝得过谁呢。

 

脸上多出了凉凉的触感。是她又发冷了吗?又醒了吗?没事。西野七濑在空白虚幻里抱住了她。闭上眼睛。斋藤飞鸟被她睡梦中的一抓,抓紧在怀。

 

觉得她是不是在装睡的下一秒听见她迷迷糊糊的声音在耳边喃喃道,“别怕阿苏…”

 

“别怕,娜娜在这。闭上眼睛,没事的。”

 

即使是梦中的呓语,熟稔到也像说过千遍万遍。

 

阴天。昼似夜晚。

 

圣诞节的前两个周。年末。她回来的第二天,城市下了第一场雪。夜里不知道如何睡过去的,再清醒便是叫桌上的闹钟震得,飞鸟从七濑的胸前飞快地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她的下巴。生生又震醒了一个。

 

西野捂着自己一张根本不知道何年何月的眼……以及七荤八素的下巴。听闻身边的飞鸟飞快地给自己胡乱揉了揉下巴应声道歉,然后掀开被子跑下了床。按掉闹钟的时候察觉屋子里冷的不正常,虽然有暖气但仍旧从窗缝里飘出一股寒气,像是下着大雪的时的那种气温。飞鸟因此试探性地拉开一点窗帘,才发现洋洋洒洒的,正是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天气预报从上个礼拜说起,一直到这个礼拜的周四的才下来。

 

再有一个星期,学校也正式放假了。好想快点上完课那样就有很空白又悠闲的时光了。想到这里忽然回过头去看尚窝在床上的人,漆黑的房间里,却看见她坐在床上给自己套一件白色的毛衣。

 

“娜娜,我吵醒你了吗?”斋藤赤着脚交叠在一起,大脚趾们相互搓了搓。

 

“没有。”闷闷的起床气,“想起来陪你上学。”

 

“不要了吧…”飞鸟松开脚,走过去按住她穿衣服的手,七濑抬起脸看她,又是各自黑魆魆地望。她的眼睛在问为什么。可是答案很明显,“你,你就好好休息嘛。我又不是小孩子,大人也没有送过我上学的。”

 

何况也有人一起上学了啊。

 

“唉——”一声叹笑,“是噢,我总还是一见到你就觉得要跟你一起上学放学,忘记我现在跟你上学的时间不同了。那么,是不用我陪了?”

 

收回手再郑重点了点头,转身去穿起自己的衣服。但穿胸衣需要去浴室里换吗……西野七濑也拾起自己的内衣她轻声道,“我也背过去换衣服,就在这里面换吧。快一点免得迟到了就不好。”

 

其实她这一觉,自该睡个一天一夜的。不然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仍旧睁开眼睛还是如此的困,日本的七点钟在法国,还是夜晚。她有那么多的睡眠,昨夜的一睡可能只是闲适午睡。

 

各自无言地穿好衣服,拗不过她,还是给她起了床,飞鸟套好自己的牛角扣外套,背起了书包伸手取了帽子,西野则穿着简单的宽松棉裤和毛衣,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卧室。楼下客厅里正亮着白炽灯,早饭的味道飘来,但不同于家中。

 

“爸爸妈妈,早上好。”

“叔叔阿姨,早上好。”

 

爸爸叠着报纸,哗啦啦的声音响动,“七濑也起这么早啊,飞鸟来吃饭吧,还要上学今天。”

 

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埋着头,西野对着妈妈摆摆手,“暂时不想吃,妈妈,盛一份就够了。”

 

“谢谢阿姨。”飞鸟合掌接过了汤和饭,“我开动了。”便埋头快速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瞄着手机,七濑手撑着脸把自己从桌面上提起来的时候,发觉了她的举止。转头看着客厅拉开窗帘了的窗户时,才发觉一个黑暗的晨间竟然飘着鹅毛白雪。

 

“下雪了?”她懒洋洋地走到窗前,看着庭院的树和盆栽们都挂着厚厚的积雪,像结的白色果子。而天空中还在不断地飘落着雪花。

 

“离开巴黎的时候,也是下着雪。”她回过头对饭桌上的三个人虚晃地笑了笑,但发觉他们都在专注自己手边的事务。心情的分享因此变成了自言自语,却并不觉得失落。意外看着这三个人各自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做着自己的事,心里反而叫一种绵软的感觉堆满了。

 

吃完饭自觉把碗捡起来放进了水槽,西野靠在窗边重新睁开了渴睡的眼睛,率先一步走到了门边等她。不送她,起码送到门外吧。这样的一点点坚持了,总不至于叫她为难了。

 

…吧。

 

诶,若说人生。什么样的人生啊。爱与不爱,在一起不在一起,为何我跟你总是要差一步呢。为何跟你总不像这世间最平凡普通的恋人,生命安稳平和无波无澜从无争吵,或者只争吵一小会儿。我们之间,为何总非要像俗套的电视剧像是三流的小说故事那样,充满着硬生生闯进来的错失与犹疑。

 

当记忆开始一点点消散去,当我们最终落回这世界的正常运行轨道里。原来仅仅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我,便免不了像个普通人那样担忧着是否最终能够找到你。

 

还有你。她望着正挂着晨间的清新浅笑朝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飞鸟。在此之前,你又是否能够等候我?

 

 

19

眼睁睁看着仓坂同学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斋藤飞鸟眼疾手快冲到她的位子上坐下来。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正埋头做笔记的小笠原幸抬起了头。

 

面前是一张沉得堪称劲黑的面色。

 

“幸今早为什么没来找我一同上学?”

 

问出口时又不禁切齿了一下。就这样被那个人堪堪言中了。

 

早晨站在路口迟迟不走,西野七濑得是明白在等一个人。人的一个阶段,总有一个阶段要面对的事情,拥有着那个阶段毕竟要遇见、要等候的人。而她,或者也不得不接受,也许更早的时候早已经不知不觉地接受一件事:斋藤飞鸟的有一段日子,她注定是其间难登的配角。

 

抱着双臂在飘雪中扬起不经意的与白雪一个色调和温度的笑容,七濑站在门前,问对面的飞鸟,“阿苏卡要是等同学,今日不如一个人先去上学。我猜,今天阿幸不会来。”她轻轻摇头。

 

不。才不。青春期也许真的是一个很玄妙的阶段,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去观察这个世界观察这个人间,一路新奇一路感受全身心地去接纳着又毫无保留。也因为如此毫不回避与选择的缘故,情感印在心里太过真实总不肯分一丝一毫给别人评头论足。总觉得别人,都不如自己明白也好,觉得她们根本都是怪物也罢,总之,不懂的事情切勿多加评判。只须知,任何人的成长经历并无不同。三十代四十代人的十代目也许只是少了一些科技发明和原创作品而已。然谁不是从中路过。

 

她怎么可以一个人不遵守诺言,明明已经跟阿幸约好天天上学放学一起,也并没有临时改约阿幸才不是那样的人。这份自信,亦非对他人,而是对待自己的。

 

白雪不知不觉间落满了两个人的头顶和肩头。等待的过程谁也没有开口,西野的身体畏暑喜寒,天生热气重,穿着一件厚毛衣站在室外都没有冷过那个叫大衣围巾手套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正在寒风中微微打战。

 

抬手看了看时间之际,飞鸟心中不忍,“娜娜你怎么还不进去,会冻到的。”口气不经意地带出焦躁。

 

“你也不去上学。等在家门口,”七濑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给她扫了扫肩头和头顶的雪,“就算是约定,迟到了你也好歹拿通讯工具问一问吧,很难吗?”

 

一幅胸有成竹的以退为进。说句真心话,真叫人不服气啊。都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换上了一副这样志在必得仿佛自己已经完全是她囊中之物那般口吻,自我意识得过了头。

 

“你,你进去吧…”她挑开头,别了别七濑的手。

 

“…不能陪你等一等吗?”

 

“不等了!”高中女孩瞬间拢起双眉,眉目间像是地壳碰撞般挤出了起起伏伏的山脉。“进去吧,我上学,可以了吗?”说完一眼都没有看向身后的人,转身带着劲与气的,抓着书包带走路。

 

躁起了雪都降不下的火气。

 

“诶?我想…飞鸟会愿意跟你姐姐一起来吧…”阿幸同学抓紧了笔讷讷应道。

 

“笨蛋。”一只手拍在了后脑勺,就想这样直接把她的头按进书本里算了。阿幸怎么也是个会纠结这些东西的人。

 

事实上斋藤同学真的这么做了。事实上,七濑姐姐并不是没有要来送。可是先讲好了啊,我们已经走成了习惯又不必耽误谁的时日刻意而为。我们就正正是要一同去学校的有什么好回避的?阿幸一张小脸在飞鸟手掌与课桌上书本的挤压下变了形,嘟着嘴横着看隔壁座的早川同学弯下腰来歪脖子跟她一个视线对视。早川同学正在用着身体力行的模仿方式嘲笑着同桌。阿幸挣扎了手脚,吸了吸口水,“飞…飞鸟,快放开我,糟糕流出来了…”

 

班上出了名的冷漠孤僻二人组小笠原和斋藤,齐齐面对周遭的时候总是一副闲人勿扰的面孔,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之时,才能叫旁人看见很多她们不总是会出现的额外设定。

 

上完厕所的仓板同学进了教室,斋藤眯着眼睛回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了声失礼,这才松开了阿幸。只是撂下了中午吃饭再找你这样的话,便拉了拉校服回到了自己的后排位置上。

 

但她们之间是缺少起承转合的。或者不若说,不需要。于飞鸟来讲,阿幸出现在无意当中,是那么的轻巧随意,闲适得像一只阳台上驻足落脚小憩鸣啁之鸟。那么非要用很有逻辑的联系来界定和框架她们之间,大概会变得非常的厌烦。

 

好比,晨间的那种感觉。

 

刨根问底被飞鸟抛去了脑后。反而比较期待她问的阿幸但见她眉飞色舞喜上眉梢的面色里显示的只有绝口懒得提起,也只能微微的笑了。可能总有人让一个人百转千回。阿幸转头看了看窗外一边下着雪一边冒着小头阳光的天色。而另一个人,假如能够让她,烦扰无忧一下,不是也很好吗。心里落下这样字眼的雪花片,自此捧着自己的便当塞了一口饭慢吞吞地嚼了起来。

 

斋藤飞鸟收起自己的打包盒子,推了她一把,“问你呢,放学要不要去书店。发什么呆,阿幸我怀疑你变得跟我一样笨了。”

 

“不好意思,这次理学又考了九十一分。”阿幸头也没转的回道。

 

“讨厌死了。”飞鸟懊丧起一张脸。

 

傍晚回家的路上一人捧着一堆书籍。书是越来越多了,她们俩的都是。渐渐的快分不清哪本书是谁买的,谁借给谁的。飞鸟的书多过阿幸,怀里抱着小山一样高的书整个人在寒风里也浮出一层薄汗。

 

阿幸优哉游哉地单手拿着几本,余光瞥过一旁的的人,弯了弯嘴角。但却一点为她分担几本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道,“又买这么多,没几天就期末考了。要是考砸了,你过年会有压岁钱继续买书吗?”

 

“你很啰嗦诶。”斋藤扭头瞪了她一眼。回过头继续盯着前路。已经在住宅区拐进的小街里,往前一直走就快到家了,但越走心里越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之后阿幸一直没再开口讲话,下午的时候雪停了,街上开始化雪,两个人走过的路留下了脏兮兮的雪印和水渍。

 

到了门口,阿幸从飞鸟的怀中抽走了好几本书,看得斋藤目不转睛。阿幸笑道,“少抱回去一点,免得挨骂。”

 

“别抢我书…”飞鸟悻悻道。

 

“我是担心你。”淡淡的口气,说完阿幸挥挥手,转身要离开。斋藤叫住了她,但叫住了又迟疑着没有下文,阿幸本来只是侧过头来等待,干脆完全转过了身来。斋藤飞鸟换成了单手抱书,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的薄汗,别过脸看着地上一团绒绒白雪,静了一会儿,说道,“下次,不要再那样做。”

 

那时间,西野七濑从阳台上走出来呼吸她的晨间空气。

 

楼下,阿幸走近飞鸟再从她怀里抽了一本书,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20

过去的2013年,日本人的穿衣着装有了什么风格的变化或者偏重?从过去几年间服饰与造型的变化预测一下2014年日本的服装元素潮流。

 

文档上快速地闪着一排一排的平片假名,手击键盘的声音因为快而变得重,啪啪声在安静无光的房间里被放大了许多。这是西野的假期作业,屏幕白光正映照着一个面无表情完成作业人的脸。

 

这题目四年前真的是纠结了她,为此跑到过大街上从早到晚的观察。已经是非常繁华的都市不算,甚至搭新干线去往了关东以及关西一些城市。是因为从前的这样认真,也许才能换来再来一次的偷懒。

 

假如那时的斋藤飞鸟也是作业就好了。想的却是这样一回事。假如她也是一道问答题,是道逃也逃不了的必修题,那么就可以带着她一起去搭新干线,一起走在大街小巷里,一起驻足人群一起观看变化。而她这道题,四年前假如认认真真地完成了多好,甚至都无须再重来一遍。因为这样的想法,忽然夹裹着不知名的怒气,影响了食指的弯曲程度,心里的想好的字也打错。Delet键被砸得啪啪响,最后整一个手掌全拍了上去。

 

手痛。

 

她心里酸酸地捂着被自己砸红的手掌。没用的自己,痛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仍旧只有哭。

 

人人都说她去到国外独立的生活学习,真正的长大开朗。但关上门自己面对自己,还是最了解不过,还不是那个很没出息的娜娜。

 

自回来之后,除却那天早晨送飞鸟离开,已经四天没出门了。西野七濑把自己关在屋里完成她的作业,虽然再一次完成相同的作业十分很简单,但是要写要画的东西要整理的内容太多。而且记忆大部分时候都在牵扯脑袋疼,效率也变的低起来。又不想出门再做一遍,也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哪怕是想到头要炸开也不愿意放弃重新来,再一次的过程因而变得对她来讲,无比的惨痛与悲伤。

 

也许在这之后,得病的是她。默然中想到这一层,反而幽默无常起来,西野七濑摘下眼镜,保存的文档再扣上了电脑,重新拿起来画本。刘海被她搓得凌乱,这种时候恍而意识到剪短头发的妙处——变得很好重新整理。从结果找原因,处处都是原因。

 

画本翻过一页又一页,没有一张完全空白的页面。每一张都只画了一个小小的速写,一个女孩或笑或怒,或动或静。有时候只是一个背影在白纸中间,擦又舍不得擦掉,翻过又显得浪费。西野七濑捏紧纸角,最后翻到一页空白,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个本子画完,再画一个本子,法国那边还有无数个画满的本子。要画完多少个本子做铺垫,才能让她觉得不那么难以接受。已经是个凡人了呀飞鸟,自尊心与畏难心也是我的本质啊。

 

期末恶补是斋藤同学对待考试的方法,因为有着小笠原这个学霸的专心辅导,得以每次成绩不那么难看。放假的最后一天,公布了成绩,飞鸟拉阿幸在走廊间看排名。小笠原对此不以为意,她的名次从来不会跌出本年级前十。斋藤同学今年进步了,虽然仍旧跟年级排名沾不上边,但班级排名却进步四名。飞鸟同学鸣啾得意,觉得自己并非是读不来书,只是不喜欢念书罢了。

 

本年最后一次清洁,轮到了飞鸟这一组,阿幸在门口闲着手,也不说帮她一个忙。阿幸这几日变得很酷,是飞鸟发觉的一个问题,就是从娜娜回来之后。

 

而关于西野七濑,那甚至已经超出了高二年级知识水平,知道去探究的背后,将会是自己无解的题目,索性扣上了书本看也不去看。问也不去问了。

 

“今年的话,一如既往要谢谢幸君了。”转出校园的时候,有模有样的顿在原地给走在前面的小笠原鞠了一个躬,阿幸听闻声音回过头来,看着九十度鞠躬的斋藤飞鸟啼笑皆非。

 

“你什么呀飞鸟。”冷静地说完却忍不住哈哈大笑。阿幸捧着肚子在大门口的雕像下,看着对面的好友笑道。

 

飞鸟勾起嘴角,起了身,胸有成竹地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会发神经了呢。”

 

阿幸笑完,像是换气一般的叹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拿手理了理自己叫风吹乱的刘海。斋藤飞鸟歪了歪头,直觉她有了心事,可又不知道该何从问起。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该问,心里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两个人没说什么,阿幸招了招手,对飞鸟示意继续走路。她走在前面,一边走路一边问,“圣诞节的话,飞鸟打算怎么过呢。你知道过年我要回乡下,不能一起放烟花。”

 

去年的圣诞节,是她们一起过的。阿幸心里明白只是一个一起过的圣诞节,比不上她跟她的姐姐一起过的很多个圣诞节。但无论如何,还是想问一遍,心里有着不知名的信任。

 

果不其然是斋藤半响没做声的回应,飞鸟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就算是前年跟西野七濑一起过圣诞的画面,仅仅是因为去年有一年的代替和不同,也显得遥远与模糊起来。心里有一瞬间浮起了熟悉的对自己的厌恶感,但人类自私之心总是将这自我厌弃用一种更排斥的心情推开。斋藤飞鸟咬了咬腮帮,默然道,“我觉得我们去年买的那个花火很漂亮。”

 

“明日也要一起去挑选礼物吗?”想顾左言他,但阿幸变得很酷。

 

飞鸟皱起了眉,道,“不去了,娜娜回来了。”

 

啊。小笠原幸道了声好。

 

 

21

烟花如雨的夜晚。

 

西野七濑划过ins,看着不同的朋友与同学上传至社交网站上的图片,夜晚的上空绽放着烟花,有人在家里的阳台上站着抽烟,有人在塞纳河边坐着喝冻啤酒。未归家的舍友在法国发来十四区上空的夜晚,寒星如冰粒。平安夜很好,有人在远离城市的乡野间与恋人露营,有人在皑皑白雪的半山与同伴分享一盏油灯。当然更多的,还是在各种不同的家中,与家人和宠物抱在一起。

 

这是人家真正的过年了。

 

可日本人过什么圣诞节,这个国家认主吗?她扣着自己的后脑勺,按黑了手机。日本人过了圣诞节,仍旧要过新年,好像有两次年要跨过,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一样。但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属于这个民族本身要翻过一页的约定,心里为此浮现了一丝突兀的悲伤心情,觉得日本国这样渺小又无所依。

 

却又并非是没有信仰。只是山川长河亘古未变,假如信任这些东西,茫茫历史如同浓雾之中的夜,意外能叫人类更加的坚定。到底的还是果敢。

 

人家说这个国家很矛盾,偶尔想一想,也觉得并非是没有道理。

 

分明只是一种图个热闹的节日,却因为无热闹可寻,因而追根溯源一般开始纠结起节日本身的问题,西野七濑想是太寂寞的自己。假如自己不找隔壁的那个小孩,那个小孩也是断然不会找自己。很好,一向如此,别后重逢的圣诞节也是如此。她接受这个事实,是的,事实。斋藤飞鸟的喜欢,可能只是日记写成了小说,故事当作了原型也许。她们曾经经历过的错过是真实的吗。她是真的为自己放不下吗,她是真的为自己困守在原地吗,她是真的,那么的喜欢过自己吗?

 

要想这些,头就会痛,头痛越发的清晰,说明这些东西存在得越发坚恳。这种坚恳就像日本人真正信仰的神明一样,让人觉得温和而安定。

 

痛的变成了温柔,失去的反而可靠。这种矛盾,也是其一。

 

窗外又下起了雪,飞鸟站在了西野家门口。有几日没见了,发觉她家的庭院焕然一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翻修的。独自一人面对西野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有种在面对自己的感觉,因为太过真实和赤裸而端得让人起了深重的逆反心理。不知道窗内的她看见这样一场似雪似花的场景会觉得漂亮吗,站在她的门前,只是端看她的门牌姓氏,都叫人只能想起她。

 

很可笑了,回拒了阿幸,也并没有邀请娜娜。挑礼物的一天因而变成了独自一人,明明谁都在身边的却变成这样的局面,这让飞鸟觉得生命本质仍旧像过独木桥,须得慎之又慎。

 

在大门口轻轻放下一个包装好的礼物,低头看了它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看看那扇窗户,却看见她正站在窗户面前一动不动地注视自己。做亏心事被抓现行的感觉,飞鸟转身跑掉,西野七濑随即也消失在了窗边。

 

变成了楼上与楼下,房内与房外的追逐。七濑每踏一步,都扯着后脑勺像是头骨被掰开一样的疼痛。但身随心念动,顾不上那么许多,尚穿着单薄的开衫也没有顾及到,直接拉开大门跑出家门,飞鸟在进斋藤家铁门的时候,顿了一步,握着门把看了西野家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关门。

 

铁门口,西野七濑站在原地安静地呼一口白气,低下头把礼物从邮箱里拿出。

 

别无二致。一模一样的包装,自己喜爱的图案,色彩。包装的粗糙,一看就不是出自店员之手。跟去年寄到法国的那个一样,跟前年的也一样,跟大前年的仍一样。

 

一阵风吹过来,夹风夹水雪吹得她嘴唇发紫。西野捏紧左手的礼物,右手夹着飞鸟的礼物。忍不住从身体里打了一个寒噤,但仍旧毅然地拉开门走向隔壁的斋藤家。她的礼物很早之前就在国外为她挑选好了,是她喜爱的日籍作家的一本只发向海外的精装日语版书籍。为此西野七濑查了好久的资料,看了很多的简介,从这位先生的作品里挑选了观念稍微中立一点的一部作品。

 

从前她们的习惯是各自放在对方的邮箱里,等到明日想象着彼此收到的心情,那之后不再提这些事情,等除夕夜的那一天聚在一起玩,才交换意见一般的分享一下拆礼物的心情。像成了定番一般。

 

西野七濑站定在斋藤家门口,干燥的发丝被水汽沾湿已经渐渐欲往一丝一缕的姿态发展去。拉开她的邮箱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阳台,发觉她果然站在阳台上。

 

但只是安静地看着,不讲话。

 

那瞬间觉得她能这般闲适的看着自己。真让人欣慰又悲痛。她是干燥的,而自己是潮湿的,她是温暖的,而自己是寒冷的。假如要替一个人承受苦难,心情与体味原来是这样的。西野七濑静悄悄地把礼物放好,抬起头对着斋藤飞鸟轻轻笑了笑,开朗叫她,“阿苏。”

 

你不喜欢我了吗。

 

“这好像是第一次,我们互相送礼物被发觉呢。”她在楼下傻笑着说。

 

五年时间,从小到大,即便是再如何迟钝也早该在年复一年的规律之中摸准时间节点。彼此默契选择不去打扰的原因只是因为心里存着一份开礼物的雀跃和对送礼人的体谅。

 

但假如,都变得很不客气也没有耐心了呢?

 

斋藤发觉此刻的自己,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内心像春季疯狂生长的藤蔓一样,不讲道理,且黑暗莽撞。为什么总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起这样的一份焦躁,混合着青春期独有的对未来的好奇与恐惧。

 

雪夹雨水下得越来越密集了。她呼出的白气,甚至在楼上也可以看得见。这样子会变得很冷吧,她会受不了的。她为什么一定要站在自己的门口,执意不肯回去呢。也不讲话,也不做什么。

 

完全就,没有意义的消损。

 

“回去吧娜娜,圣诞快乐。”飞鸟最终动了动嘴,想说的话都被垂下的眼帘扣了起来,该是快乐的祝福语,因为语气的飘忽,变得意味不明。西野七濑渐渐收起了笑容,抱紧了飞鸟的礼物收在了胸前,镜片被雨水沾湿,隔着两片小玻璃的世界变得暧昧不真切。

 

“那我回去了阿苏。”她点了点头,“这两天我,在做作业。很忙,都没有来找你。”

 

幸好这一礼拜的天气并不好,找了也并不能相约去游玩。

 

飞鸟在阳台也对着她温温一笑,说:“没事我也很忙,刚忙完期末考。”

 

“那,过年一起玩吧?”

 

“嗯…好。”

 

的确已经步入现实轨迹了。面对她再次变得小心翼翼,举手无措。能改变的很少,想起了这样前提。但这种手足无措竟然让人感觉到忠诚与踏实。

 

那一刻,人生诚然也变得懦弱又勇敢一般的矛盾起来。

 

 

22

因为跟同学交流寒假作业这样的事情,开起了视频。是位加拿大的同学,Lily认为一条一条的文字会让自己理解起来很辛苦,索性跟西野开起了视频。在自己的国家向异地联系又是又是一阵很突兀的感受,对于视频这种东西,西野七濑尤其还是只适应跟一个人开。

 

对方缠着她说了好大一会儿,因为圣诞节刚过,显然还没从过年的兴奋中抽离出来。但过年之后很快就要返回学校这样的现实认知,倒是让两个同为异地的学生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Lily在那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笑了,“Nanase,你们还没有过新年吧。”

 

西野听了,看着对方漂亮的笑容,也报以笑容回应,“啊,在日本,2013年还没结束的。”尚有些拗口的英语。

 

“在这里也是好吗。对了,听荷仕那家伙抱怨,布歇老师在Call学生提前回去帮忙,他ins上在晒机场照。倒霉的家伙。”

 

“……”

 

“Oh,我妈妈在叫我吃饭了你都不听我讲话。祝你新年快乐吧,虽然我们已经过完了。”

 

“啊没。谢谢,新年快乐,虽然我们还没过。”西野话没讲完又低下头笑了一笑,“拜拜lily.”

 

确实没怎么专心听进去。率先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时,着实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由此想到了跟飞鸟的通讯。并非是对比跟谁对话跟谁隔着大洋大海见面会更开心更乐意这种事情,意外是想起了飞鸟跟自己隔着屏幕交谈时的那种放松与惬意。

 

——那是她设想里面,应该有的熟稔状态。

 

而不是眼下这般莫名的生硬与别扭。岂不是离得远了,才能从容处之,而隔得近了,反而越发的不自在。那很难懂,真的变得很难懂。

 

除夕夜的前两天,西野七濑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完了。开始下楼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打游戏看漫画书,亦或是背着手在小庭院里从一个角落踱步到另一个角落里。所谓的开始出门活动活动,对于宅来说,不过是从卧室在大门口之间的距离,母亲见着她的懒散样子,又开始唠叨起来,“不然就是闷在屋子里,不然就是躺在沙发上。你也出门走走嘛,你回来,怎么不见你找飞鸟玩呢?”

 

今日的天气脱离了上一个礼拜的阴沉,开始散发出和煦温柔的阳光。西野躺在沙发上,沐浴着透过玻璃的阳光,玩着游戏没应话。

 

母亲继续道,“诶,好像你们只有上上个礼拜你回来才见了一次了吧。明明那么挂念飞鸟的,你出去找她玩嘛。成天呆在家里。”

 

同样的话,似乎很久之前听过相同的。糟糕,死了,西野七濑放下PSP叹了一口气,过了很久默默道,“妈妈,你有遇见过不能改变的事情吗。”比如您曾对我嘱咐过的相似话语,她笑一下,“也许,我从哪里回来都一样,无法改变什么。”

 

说话间,半开的窗户忽然吹进来一阵风,将白色的纱布窗帘扬得很高。西野看着明亮的天花板,发觉尘埃在其间浮动。

 

“…娜娜,叫你少打点游戏少看漫画书!”

 

“妈妈,我没有异想天开…”

 

“这孩子,傻头傻脑,说些什么呢。”母亲很抱怨。

 

其实要真是异想天开倒好了。

 

前几天在圣诞节的傍晚,飞鸟从斋藤家出门去到了阿幸家所在城区的广场。这座大城市自然还有更繁华的地方供人群欢闹,不过她们却都只喜欢热闹的一点点。走过西野家的时候,飞鸟刻意没有侧头去望,心里却高高悬起怕有个人站在窗前或者阳台正好看见。但没有人叫住她,正了正毛绒帽子将脸埋进了厚厚的围巾中,走过西野家几步,开始小跑了起来,一路上像是雀跃着,又像是逃跑多一些。正大光明的事也搞得做贼一样心虚。

 

走近阿幸的时候发觉她正端着几束小花火痴痴地看它们在手中燃尽,去年她们什么都没买,就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看来来往往的情侣和一家人聚集于此放烟花玩耍。今年这家伙自己买了几根来放,还不等她一起。斋藤飞鸟鼓起了双颊,走上前去朝她的背呼了一巴掌,抱怨道,“你不是不爱放这些东西么?”

 

小笠原幸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把手中的一根递给了飞鸟,飞鸟接过来,也盯着花芯最亮的那里看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阿幸手中的燃完,飞鸟的那根也烧尽。刚刚还澄亮的视域一下就暗了,只剩下一团烟雾飘散,飞鸟抬起头看了看阿幸,正巧阿幸也在回望。

 

“果然,还是难闻的硝烟味。”阿幸苦起一张脸。

 

斋藤飞鸟笑了,“那你还点,笨蛋。”

 

“去年我们不是只是看人家放么,老实说我记事以后就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一边说一边去手边的垃圾桶扔掉竹签。

 

飞鸟拍了拍手,笑眯眯道,“好看还是好看的。但势必会让人想起瞬时灿烂与长久孤寂一样的话题。书里不知道看过多少这样的比喻了。”

 

“嗯,很俗套。”阿幸点头表示同意,“毕竟烟花也不想的,燃到尽头了它也想燃下去啊,被搞的这么明亮也是它的问题咯。”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古怪的同时发笑。

 

说起今年圣诞放了几根小花火的问题,阿幸说自己想自己亲手试试。一时神色颇为认真,看得飞鸟一愣一愣的,但她是个神经质的人,斋藤自觉她也许一本正经的下一秒就开始跑火车,由此便没有多在心中细想,岂料阿幸突然转过头对她讲,“飞鸟不如过完年的第二天,来乡下找我一起玩。”

 

飞鸟愣住了。之前并没有过这样的提议,何况新年里去到别人的家里,需要很深的交情,认真算起来,只有她跟西野能够这样毫无顾忌地做这样的事情。阿幸见她迟疑,继续道,“我老家离城市不远,坐新干线一个钟头到了。那里有一座山,叫八椎山,是有名的风景地来着。山上有一座百年的神社,据说年初祈愿特别灵愿,我去年去的时候就想带飞鸟看看了。我小叔叔在山中开温泉旅馆,晚上我们可以在山里住一晚。”

 

阿幸讲的很有吸引力,飞鸟顿了一顿,迟疑道,“这样会打搅到你吗?”

 

“当做小小的旅行有什么可打搅不打搅的。”

 

“那我回去问一下我妈妈吧。”飞鸟笑着点点头。

 

她喜欢跟她在一起。阿幸是夏天的凉风,冬天的暖阳,因为与所处的环境永远不相应和,给人的反差惊喜总是让眼前乍然一亮。

 

 

23

终于等到除夕夜那一天,斋藤爸爸和西野爸爸起了一个大早相约去野外钓鱼回来晚上可以吃。母亲们都在各自的房子里擦洗忙碌。斋藤飞鸟躺在房间里看书,而隔壁家的西野七濑则坐在客厅里尚且没干透的地板上打游戏。

 

接到越洋邮件的那一刻,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法语,西野七濑才恍然想起,原来这个假期是她提早返校的一年寒假,因为被老师的强行召回。甚至没问过学生意见就已经结束了通话,西野七濑举着响着忙音的电话,觉得心里很是不服气。假如说当真除开他与飞鸟之间,其他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话。那拿她当理由来拒绝老师,就像归来时那样,总是可以的吧。

 

即便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起到什么交流作用,甚至只能看她跟别人走得诸多亲近。然而留在这里总觉得她就在自己的身边,还在陪伴着她,这确是真实。

 

今天的天气仍旧是很好,昨日下一场小雪,但今早停了,并且出了太阳。外面开始化雪也开始降温,西野收起电话,默默地把电子产品扔在沙发上,起身去换出门的衣服。那一时就忘记了该之前给她打个电话问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无空闲之类的。只道是忽然很想很想靠近她的身边,又是很久没见之类的,心里有着强烈的欲望。更重要的是因为前两天已经说过了过年要一起玩这样类似约定的话之后,让这一年的除夕才变得有些胆怯的七濑终于找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也就有了勇气去找她见面了。

 

而等到飞鸟一身家居服,完全没有出门打算的样子给自己打开门时,西野发觉自己,的确是唐突。

 

“娜娜?”飞鸟揉了揉眼睛,突然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没有梳头也没有洗脸。门还开着主人就倏地转身朝楼上走,留下一个西野站在门口有些尴尬。这是不欢迎到已经如此明显的地步了?

 

斋藤妈妈跑过来一看,带着歉意地迎她进屋。因为过年总是要一起玩,除了去年,但去年是因为西野七濑没有回国。这样的习惯延续,让长辈们觉得自家的孩子拥有着熟悉的成长轨道,心里会非常安心。

 

“你看你好久都没来找飞鸟玩,我还以为你们又像一年前那样闹别扭呢。”

 

西野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阿姨,我倒是一直呆在家里。不过她们高中生要做的事情毕竟也跟我不一样。”

 

“诶,是倒是噢,她是跟那个叫阿幸的朋友玩得…”

 

“妈妈!”还没见人,打断的声音已经从楼梯间飘了过来,再抬眼时,飞鸟已经洗干净了脸,梳顺了头发,换上了一套外出的衣服,站在客厅那端。

 

西野放下了水杯,看着她慢慢朝自己走过来。少女穿着青色的加厚针织连衣裙,手里挽着米白色的长外套,没有皱眉也没有笑意,眼底像冬天结着薄冰的湖面一样平静。

 

西野心底微微一凉,却仍旧面上微笑,想说今日天气晴好不如一同出门逛逛,话刚到嘴边,飞鸟便道,“走吧,出门。”

 

仿佛有看穿人心事的本领一样。

 

一路上化雪不停,白色堆雪下面是城市的灰黑水泥颜色。两个人肩并肩的走,厚底的皮靴踩着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七濑不知道为何,心情尤其的雀跃,回来很久她们也没有这样聊过,变成了一个人欢欣地说着去年过年时候在异国的雪景也毫不在意一般的。斋藤飞鸟没有出声,也没有打断她,看似默不作声,实则认真在听。

 

西野讲,法国的雪好像都要比日本的大块许多,下起来当真是洋洋洒洒。手舞足蹈的样子逗笑了飞鸟,觉得这种夸张的形容很没有道理,因为没有道理而变得更加可笑了。

 

问她在国外会有日本菜可以吃吗。回答的是肯定的,但西野同时也皱起眉讲自己为了找这间料理馆花了多少的工夫,也并非是骗人,虽然这次去找得不费吹灰之力。但第一次去的时候,诚然花费了很多苦心,从第一次听同校的日籍学生提起,到问完路线,不好意思邀请人一起,便在尚且不熟悉的巴黎开始了东跑西荡一日之旅。最后在夜里九点找到之时,被告知已经打烊。

 

“师傅是日本人,热了一碗味增汤给我喝。”

 

“于是只喝了一碗汤啊?”飞鸟奇道。

 

“但我预约了第二天,吃到了最新鲜的刺身。”西野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飞鸟也颔首笑道,“那很棒嘛。”

 

“因为吃到嘴里是熟悉的食物而感到非常的感动,但因为在异国又始终觉得差了一股醇正的味道。这样复杂的感情交织着,还是让我成了那里的常客。”

 

说话间她们走进了电车的站台。其实飞鸟已经甚少坐车了,走路居多,无意识跟着她走到了站台自己也吃了一惊,下意识里总蛰伏着什么更深的习惯,她低头琢磨了一下西野将才的话,身临其境,发觉那样的感觉,到最后是一种孤独。

 

自己的身边尚且有阿幸,怎么她的身边,听起来如此冷清了。

 

电车到站时,飞鸟回神,西野拉起她的手上车,正好在一旁自言自语,“啊,应该带她去吃吃看的。”

 

她?

 

电车一路琳琳朗朗,摇摇晃晃。阳光透过车窗打在了人的面颊上,明静又温暖。七濑坐在飞鸟身边,靠在车窗上闭了一会儿眼睛,两个人又没有讲话了。

 

等车停在下一站的时候,斋藤忽然反应过来,摇了摇西野,“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嗯…环城线吧。”西野揉了揉眼睛,“其实,我随便上了一列。”说完倒是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侧头看着飞鸟,好像在问:你介意吗,不会责怪我吧?

 

“哈?”飞鸟看着她的眼睛,那样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她又好气又好笑。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讲啊。她无奈地笑道,“那就…环城,坐坐看吧。我也很久没坐过了其实。”

 

“嗯,跟阿幸不会坐吗?”

 

“跟她走路比较多。”飞鸟低着头笑了笑,又抬起头直视前方。却是跟你坐车比较多,没有讲的下一句。西野七濑是春天的花秋天的叶,未曾察觉便已经自生自趣的绽开在那里,等恍而惊觉之时,只得承认季节里缺了她是无理。

 

“在国外,也会坐车看沿路的景物吗?”

 

“一个人喔,会看啊。但是果然,还是想要身边有个人陪着一同看。一个人,不管是吃饭,还是走路,坐车,看到的任何新奇的事物,都会想到,假如能给你看看就好了。”

 

“我看了呀,”回应的时候奇怪的面上有火烧的感觉,飞鸟有些不自在道,“你传了很多的图片好吗。”

 

“可以,亲眼看一看的…”突然变得很难过。

 

“可我…在日本。”

 

真笨,没有想到过可以带她去我留学过的地方走一走。当两个人手牵手走过一个人走的路时,一个人的心情终于可以像细数战利品一般的讲给两个人听。那时会让她觉得这一份感情其实在别处有我应和,哪怕就当带她出门散心也好的。

 

斋藤飞鸟看着她这样的出神,终于觉得七濑在内心中似比拟着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或许并不是自己。这样的认知,让心里好似放下一块大石头,却以脱手的姿态砸了下来。

 

“娜娜…”

 

西野七濑回神,“啊?”

 

飞鸟看着她,片刻,摇着头说,“没什么,叫叫你。”

 

 

24

到了终点站,又下车。然后再去买回程的票,环城线很长,西野七濑一路在平淡地说话,讲她在国外的生活和学习,在斋藤飞鸟静静地听完之后,发觉这些东西自己并不是很清楚。那些开着软件聊天的日子里,都是自己没头没脑地讲,她在那一头默默地听。

 

啊想起来,她还是叫自己撵出去的啊。斋藤飞鸟没来由地轻笑了一下,但没有叫西野七濑看见,她在人群中有一瞬间消失了,假如只是随意的一眼看过去的话。

 

西野七濑双手捏着票避过人群又重新走回来,对着飞鸟笑道,“票买好了。等下一趟车吧。”

 

“真是无聊的事情。”斋藤佯作抱怨。

 

“啊,会觉得无聊吗?”西野半响默默点头,“可能,就是变得很无聊了吧。”

 

拜托,只是随便傲娇一下!斋藤飞鸟瞥了她一眼垂头丧气的样子,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攀住了她的手臂,两个人静静地站在站台等候。

 

“过完年,可能会很早回学校。要没什么事,第三天可能就走了。”西野七濑回过头看着斋藤飞鸟道。

 

虽然是很想让她出口留一下,哪怕是很深奥很深奥的,深奥到不仔细想根本琢磨不透的那种挽留都可。但说出话的来一瞬间,心里已经觉得她不会了。

 

她是,那个让自己离她万里远的人。

 

斋藤听了,点点头,“阿幸,也让我过完年去找她玩。大概第二天就去了。”

 

一辆列车从远远的地方驶进站,广播声骤然响得不真实,四周人来人往的嘈杂一瞬间消失。西野七濑深吸了一口气,半身微微一颤。

 

车停在面前,发觉不是她们要上的那一辆。可车窗映照出两个女孩的脸,飞鸟垂首低眉,西野却在玻璃中看见那个直直看向前方的自己。那是哪个自己,是眼中闪着软弱的自己,是只有这么短短一刻很想放弃的自己,是那个,觉得可能手里握的票,等不来一辆车的自己。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错过她们的身,一步不停地交换真实的场所,下车再上车。

 

西野七濑静静地叫了她一声,“阿苏。”

 

真的很想问你,要用什么办法才可以留在你的身边不必远行。

 

我用喜欢你的方法也不行,到底的无能为力。

 

最郊区的这个车站,朴素又苍老,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带黄色工人帽的工作人员拉着线跨过铁轨,跳上了那边。西野七濑歪了歪脖子,看着列车关上门慢慢地驶离。这个世界会有谁为谁真实地停留?

 

最终,她下定了决心。两张蓝色的车票,隐去了一张握在手心,她回过头,对着飞鸟摊开说手掌,她说,“其实票我只买了一张,你也许早就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

 

斋藤飞鸟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等下一趟车到来的时候,留在我的身边,我再去买一张票我们坐下一趟。如果你要去找阿幸,那我,就把这张票给你。”

 

斋藤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感到不可思议地好笑,“你干吗,忽然这样?一个假期去找我的朋友玩,值得你要这样一本正经让我做选择题?为什么总要把事情搞得莫名其妙?”

 

一缕阳光突然洒进了站台,西野七濑的颤了一下如蝉翼的睫毛,“我喜欢你,莫名其妙吗?”

 

“你喜欢我,”飞鸟点了点头,丝毫不意外。静了片刻,陡然压低声音,“又怎么了?我不也喜欢你吗?你不是知道的吗!那么势在必得!”她后退了两步,“我喜欢你就一定要跟从你吗?”

 

“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不要跟她走得那么近,这很难理解吗飞鸟?”七濑咬下唇,唇色缺血变得苍白,她死死地盯着她,说,“既然你喜欢我,那你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等车,只是这么简单的选择。”

 

“她是我的朋友…我真的搞不懂你。”飞鸟冷笑,遥遥列车鸣笛进站,她眯起眼睛盼望着它的到来。

 

西野七濑用另外一只手,捉起手掌中的车票,捏在了指尖。她走上前,牵起飞鸟的手,把票根塞进了她的手里,她说,“阿幸也许会离开你。”

 

什么跟什么。飞鸟握紧车票挣开了她的手。车灯亮起,广播响起。哐啷声充斥耳边,七濑摇了摇头,“我这次回去,老师会找我做课题,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

 

电车停稳,车门开启声响起。斋藤握紧车票,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阿苏!”她喊了一声。

 

几欲继续的身体终究被钳住,身体里,一直都住着另外一个斋藤飞鸟。自我剖析。

 

几秒钟。

 

够不够她下狠心前的一丝一毫不忍心。

 

西野七濑望着她义无反顾地背影,最终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被捏成团的另外一张车票最终让西野不必折身回去重新买票,待得下一辆列车再到来,她也可以迟她一步,回到彼此相隔不远的家中。夜晚再没有和她相约出门看烟花,西野七濑和斋藤飞鸟坐在各自的房间里拆对方的圣诞礼物,斋藤送给西野七濑的,是一只钢笔,写字芯和绘画芯各一个。不算名贵,样子也只是周正。西野七濑不会知道给其他人买礼物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全部买好,但这只笔,从网上看到到找店到进店一只只的看过,挑选型号样式,却足足花了高中生一个周假的一整天。

 

一本书和一只画笔。皆是诚意的心。

 

拆完礼物默默地收了起来,一丝半点跟对方分享的心情都没有,西野搬出电脑开始给老师一本正经的确认自己的归去行程。斋藤更简单,摊开书一看,发觉其实是看过的书,觉得心情糟糕可又并非生气的感情之下让她给阿幸编辑祝福短信的时候也变得格外的言简意赅。

 

一句阿幸新年快乐,一句是妈妈不同意,抱歉。

 

13年结束的那一刻,西野七濑站在庭中院落里,斋藤飞鸟站在二楼阳台上,静静看同一个夜空被烟火和热闹点亮。

 

搞不好真的是不适合在一起。

 

在一起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你要不是病了,我没准就走了,不然就是我喜欢你你好像不喜欢我,你喜欢我我好像不喜欢你。纠纠结结的,隔着大山大海要涉足攀爬良久。

 

总不像是能恋爱的样子。

 

 

25

这再出门,一待两年。回来就16年夏了。西野讲的要出去很久,那是当真的。别人还不知道,她自己却记得清楚,从14初到16年,都被老师扣在身边跟着跑各种品牌时装会。

只有14年末的时候,她回来了一小趟。新年第一天去了趟神社参加成人式,很意料之中的没有见到斋藤飞鸟。

转天眼睛都不眨就走,巴黎还有新年酒会。

那飞鸟去哪儿了,她14年没去找阿幸,那就变成了15年去找,反正总是要找她的。这大概放在西野眼里,只能是给那位白石守卫临走前告诫的话上了再一层无意义的印证。

与西野七的联系少了很多,毕竟那边的人不找她,飞鸟就不会主动找。不是被动到看似可抛可弃毫不在意,恰恰相反是太过看重,反而在自己这里给多对方一层选择权利。她也知道,这一段关系里,西野主动了很多,很多时候都是自己被动的接受,其实说接受也没有接受个什么,看起来完全都在推脱。

她们之间吧,西野走了,斋藤倒看着清晰简单得多。什么念头都没有,就是特别想,想她回来,不远不近地站在自己身边。做些寻常的事情,不用刻意迁就,也不必有趣必然。

去八椎山的那一年,也赶上她跟阿幸要毕业了。阿幸一年里酷了很多…好吧可能换成闷可能更好。飞鸟不是迟钝的人,一板一眼跟西野说完是朋友,转身却留了个心眼观察阿幸,一言一行的,全是柔软与深沉,不太有高中生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飞鸟有点心凉,书是读同样的书,人是一样的人,阿幸跟她,相似也不同。不同的是,性格与选择,相似的却是,喜欢一个以为无望之人的寂静。这倒也不是什么多大的缘分,算起来,只能说是人类的共性与个性,任谁都一样,小笠原成绩再好也避免不了。

那种单恋,飞鸟又不是不知道。

说起恋爱,会想起她经历的两次告白。一对比,西野七濑的那叫一个糟糕,竟然还几乎吵了起来,果然是没什么爱的。

阿幸就不同了,不足千米海拔的山,因为处在更北边,年初的半山道仍旧积雪未化,两个女孩子穿着防滑鞋一身的登山装,还是得手牵着手。阿幸身体比飞鸟还弱,走一步滑三步,走三步摔一次。到最后傍晚,几乎是斋藤把她拽上去的。直喊再也不跟她户外活动,并且合理怀疑阿幸这种身体根本不可能每年都来参拜。

百年的神社没有因为人群的络绎不绝而显得喧哗与浮躁。

遥遥一条进殿路,叫人的脚步踏出了一条湿漉漉的本道,雪在路的两旁,像开在脚边的白花。

越走越近,屋檐的铜风铃轻响。祈文飘在房檐下方。

红的漆木尚有些新,是去年才刷的,鸟雀在房檐上蹦蹦跳跳,蹬些雪粒下来,飘飘洒洒的。四周的高树,有残留的深绿,白色一时间衬得红色就更加鲜艳了。

斋藤飞鸟拉着阿幸的手,两个人呆了一会儿没讲话,片刻,斋藤静静地笑了,说,“很美。”

 

签筒里晃出一支签,她笑嘻嘻去捡。小笠原幸负手站立一旁,在飞鸟蹲身下的那一刻选择坦白。

 

假如自己是她,一定做不到这样当面的勇敢。阿幸说家里给她下了目标,大学是一定是要读,高三了也许该是专注了。斋藤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把一支上上签握在手里收在胸前。自可以选择这座城市里非常有名的大学念下去,但阿幸感兴趣的专业却不算作那座大学的王牌专业。飞鸟听来听去,默念西野七濑那句阿幸可能会离开你。总算是听明白好友的志向在南边。

 

等等,关她什么事。太烦,说什么都准。隔那么远的阴魂不散。

 

斋藤飞鸟拍了拍了膝盖起身,阿幸以为她的沉默是生气,有些慌,“那个,所以我今天才告诉你,我总讲飞鸟特别,但你总是眼里闪烁着疑惑。其实不必怀疑自己,我说的全是真心话,在我心里,你是真正的特别,因为我很喜欢。”

 

飞鸟听了,攥着竹签低着头没讲话。

 

阿幸说有些时候觉得第一眼的认定特别的不讲道理也毫无逻辑。斋藤飞鸟却晃着小脑袋表示十足的同意。

 

阿幸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无奈地笑,“你看你又在听笑话了…可这一回我在讲真心话。”

 

飞鸟便乖乖地抬起头来看着她,阿幸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希望你不会怪我打破一些避开与躲闪。你也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假如我与你一直是好朋友的关系,也不是不可以骗骗其他人,骗骗自己的,拿着这样的身份一直陪伴着你。但爱情跟友情的差别,也许就在于那么多出一丝的不满足。”

 

“虽然飞鸟从来没有仔细言明过你与你姐姐的感情,我自觉那与我的情感也许并没有差多少,但没关系,你知道你在我这里总是想如何就如何。从前如此,往后也如此。”小笠原幸,摘下了一直蒙在头上的外套帽,在大殿门前缓缓地走近飞鸟,“跟我在一起吧,我带你,离开她。”

 

残念,可她已经被我自己赶跑了。斋藤那样一刻在心中扶着额角,感到一阵面对生命的心酸和拥有感情的心软。

 

被一个同样欣赏的人诚恳地喜欢,不管是不是好朋友,何种感觉。原来第一瞬间的心情都是感激的。

 

阿幸一开始就给飞鸟这种的感觉:遇见一个有缘分的人同路陪伴。

 

“幸,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要不理我了?”斋藤飞鸟小小地皱着眉。

 

“那你就是在拒绝我了。”阿幸垂下眼眸,莫名挺直的背也弯了。

 

一阵山林的幽深寒风从树林深处的四面八方吹过来,风铃发出铃铃声响动。飞鸟叹了一口气,说:“…你,你就说是嘛,我还会犹豫一下的啊。”

 

阿幸将双手插进上衣兜里,低下头默不作声。失恋了,就这么。一段恋爱的结束早在开始之前。

 

斋藤飞鸟眼看她近在眼前的难过,安慰却无从下手。想抱抱她,可是这个时候怕她误会,想拍拍她的肩膀,又怕让她觉得被发了好人卡。真的束手无策。

 

阿幸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还是没讲话。天色越来越沉,她们四周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了这里。没有尘世喧闹的衬伴,神社的轮廓开始一点一滴在暮色中有了一种天然的存在感。看得人倏地的那么恍然,会有它在百年之前,已存在过另外一个百年的错觉。

 

斋藤飞鸟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发觉自己手里还捂着一根签。还上上签呢。

 

阿幸忽然闷闷地出声说,“那之后要更忙碌备考了…”她知道好朋友已经有了自己的安排和打算了。她也抬了抬脖子,无声叹一口气,“以后在南方读大学,认识新朋友,不会理你。”

 

“虽然你这么讲,仍然希望你考上。”飞鸟把竹签重新插回签筒,面色如常,淡淡地应着。

 

小笠原抬头看着她,发觉天色太暗,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只有庙堂里亮着小烛火光,在穿堂风的穿梭中飘飘荡荡的。山深雪寒,夜幕四袭,两个女孩子被困于此。

 

飞鸟走近了阿幸两步,拉住她的手腕,紧了紧。阿幸借着她眸中的闪耀看着她的眼,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多么的灵动啊,像一只真正的林间鸟。

 

“你喜欢你姐姐,要早点告诉她。要是不知道错过了就不好了。”她闷闷说。

 

飞鸟盯着她,盯了半响抿起嘴狡黠地笑。

 

“你笑什么?”阿幸问。

 

“笑你,一点都不认真。”喜欢人不用一努力二努力再努力一把的吗?

 

“我再认真你也只愿意当我在玩笑。没用的。”

 

没见过这么会抱怨的。

 

飞鸟伸手绕过阿幸的脖子,拍了拍她的后颈,摇了摇头,说:“那对你的玩笑,我也认真说一声谢谢,好不?”


26

那个莫名其妙的人要真不再联系自己倒好了。

 

时代开始移动变化发展,信息的传播不必再守着固定不动的pc端。现在的手机什么功能都有了,想要见面,想要说话,发图,发文字,都变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可西野七濑那个人,活像是穿越来的一样,开始给自己打起了越洋电话,甚至还老土的写起了信。

 

高三下半学期的飞鸟已然被城里杂志社的工作人员发觉,之后被邀请去做了一期模特,互相都感觉很好。之后的事业做的顺水推舟,高中毕业便当起了全职模特,一个人在市中心租了一间公寓,既是一个人乐得逍遥,又随时受到家里看顾。

 

阿幸不出意外的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她那阵瘦得多了,心情不好,还用功读书。简直虐心又虐身,要是她喜欢的是别人家的谁,飞鸟一定早就一路笑话她到很远去了,可惜这一次不行,她喜欢的是自己。那么斋藤同学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好朋友自缚自解。

 

最后在学校的那段日子,她们没有刻意地疏远。其实那天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飞鸟就在心里默念,假如不答应她,就真的要承受被她不再搭理的结果,就算是心里再苦,也要拼命忍住。因为喜欢自己,让阿幸的心里也很苦。因为是朋友,于是要互相体谅。

 

但是阿幸没有,依旧像原来那样上学放学,课间说话,午间吃饭。

 

毕业典礼阿幸抱着飞鸟哭,三年里飞鸟都没见她这么流过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作祟,或者离别和失恋的情绪都有吧,飞鸟抱回了她,心里酸酸的,她觉得自己其实不伤心,因为人生的久别离和求不得都是常态。可是一阵微风吹过来,面上凉凉的,才发觉无声无息的自己泪流满面。

 

阿幸看她那样子,飞鸟也看她那样子。对方挂着花脸噗嗤一声笑出来的时候,斋藤心里有一瞬间的惊喜:她是不是突然顿悟不喜欢自己了。

 

这种想法,存在在脑海里旋即被自己揪住衣领暴揍一顿,扔到了天边去。混蛋,太自私了。只顾自己的感受,多么本质的人性啊。唉,想西野七濑了。

 

不过好友坐新干线离开的那天愣是不许自己来送的举动,让飞鸟明白,其实有些东西存在的很深沉,很固执。不是假装不存在或者挪开一边不理不睬就能真的消失掉的。

 

爱情是个坏东西,它来了,只给人带来了一样东西,却更多时候,要带走人好多东西。

 

15年生日那天,惯例接到了来自法国的越洋电话。两个人举着电话像是电话费不用钱一样不说话,这种沉默还不如在line上发条省略号来的直观清晰好吗?飞鸟翻了一个白眼,终于率先出口,“你的明信片我收到了,挺好的。”

 

西野七濑嗯了一声,问她,“你心情如何?”

 

4月份也接到了同样的电话,那时她刚毕业,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心情还好吧?”

 

谢谢你了,心情好到了家。

 

斋藤飞鸟没应声,西野七濑小心翼翼道,“你要是不开心了,多发泄发泄,不要老是闷在心里。”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肯定会觉得自己不开心?你不要来找我莫名其妙大概就更开心了!

 

飞鸟都气笑了,“那要怎么发泄呢?”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冲我发。”

 

无话可说,飞鸟微笑道,“挂了吧。”

 

请问生日当天,接到喜欢人的电话,生日快乐也没讲一句,单单跑来告诉你来冲我发火吧是种怎样的体验。

 

翻过明信片,背面是马耳他海峡的蓝海白沙。她这一站,在瓦莱塔。

 

每一次远离她,都会给自己的时间带来大片的空白。西野七濑对这些双手捧着空闲的感觉并不陌生。除开相同的学业和工作忙碌,剩下那些没有斋藤飞鸟的日子,她仍选择出门游玩。为了要看不同的景色,去到不同的国家,只能跟上一次一起出门的那群人分开。变成了一个人的旅程,明知前路充满危险仍旧义无反顾的像是孤胆英雄一般。

 

等每到了一站,给飞鸟寄一封明信片回去,盖个邮戳,拿回去给她看看,就像是给她检阅一样的,像是在说,看吧如你所愿,我没忘记一直走,可一直走和舍不得你从来也不冲突。

 

有些时候,在飘摇的轮船里晃,西野七濑会想自己寄出去的那些信。初夏的时候她在爱琴海里来回看岛,夜里乘一班船回来的时候遇上风暴,轮船像玩具一样被上帝的手来回的拨弄,她抓着床位把手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想只是自己寄出去的那些信,那些选的平邮因而只能在茫茫大海中飘啊飘啊的信。

 

假如那些纸片浸沉在大海里,她会发觉这个季节里,少了一封来自国外的来信吗?

 

假如自己死在了这里,一切会不会复归原主呢。她能不能再见一次那一位守卫,抓着她说其实您说的真的是对。那个女孩可否会伤心,她会是在哪里伤心,为着哪一个死去的西野七濑伤心。

 

可惜一场小风暴只是让一船人晕了几个钟头的船,后半夜升起了月亮,倒映在海上宁静无波澜。

 

生活在这里,且并不打算停止。

 

年关的时候,异国变得些许躁动不安。法国人民又在街头闹罢工,声势浩大的一不小心又上了国际新闻,大清早的新闻躺在手机邮箱里,斋藤在晨光中苏醒,拿起手机窝在被子里做晨读。正点开这一页的新闻,着实被法国这一串片名吸引。点开新闻图的下一秒,飞鸟拿手扩大了一下图片。

 

就这么样她们都能遇见,真的不能再少见的这么魔幻现实了。一群一群的外国人在街头高举着抗议牌,记者视角朝左,摄进了远在围观者之外的,街边抱着纸袋安静路过的西野七濑,像是刚收回了随意打量了一眼的视线,侧着头,但事不关己。

 

脸都照歪了……这个人。斋藤飞鸟皱着眉,笑了一下,然后把图片保存了下来。这个世界这么大,一方镜头能有多广,穿过电缆隔着电子板的你会有多真实。

 

西野七濑从没听斋藤飞鸟提起过,那是她第一次的经历里,自她出国后,飞鸟唯一一次看见她的样子。

 

夜晚的西野睡得迷迷糊糊的正在做梦,忽然被一阵电话声强行拉起。看见是斋藤飞鸟的电话,按住烦躁的情绪已然算是情深意重,思维混乱到连这是她主动的电话也忘记了欣喜。

 

“喂?”鼻音浓重的被吵醒的语气。

 

这边在冬阳透过窗玻璃打在脸上的闲适里,突然头皮像结了一层冰一样的想起了时差的问题。算了,吵吵她怎么了。

 

“你没事吧?”飞鸟用指甲顺着窗帘布的纹理由上到下的滑。

 

“啊?我怎么了?”

 

“你上新闻了……”说着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出声。斋藤把手机挪开一点,揪着窗帘一个人笑了个精精神神。

 

西野七濑坐在床上,捂着自己的额头,搓了搓头毛,莫名其妙,又搓了搓。黑暗的空间里完全把对方笑的气息不稳的声音全收纳进了耳里。

 

你也别说什么我奇怪了,我看我们大抵是差不多的。她停下手,满脸胡乱的头发糊在脸上,“那我可能…噢,可能出名了吧。”

 

“你才不会好吧。”飞鸟重新把电话放回耳边,晃悠悠的,但之后却没有话讲了。西野没有应声,那边气息平稳,让人联想到睡眠之类的东西。这才当真有了,打扰到了她的实感。

 

“总之,你,反正,自己多加小心…”沉默之后变得有些局促。

 

很想问阿苏你到底三更半夜的打电话来在说什么啊,可是西野七濑没有精力去追究。她赶了一个周的作业了,每天都是将近三点钟才躺下。最后一夜瘫倒在床上的时候,她想人生终于解脱,但是斋藤飞鸟跟个魔鬼一样,总是适时登场,在她最放松,或是最清幽的时刻。

 

可魔鬼的声音听起来比天使的声音还安稳,这让举着电话的西野七濑打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乏力。局部的乱套总是让人有一种世界都在翻覆的错觉,因为眼界窄小,人只身在此处。巴黎最近的乱糟糟,让她几乎遗忘,还有远在地球另一头的平和。

 

新闻?

 

她豁然睁开眼睛。

 

那头想要挂下电话,而西野此刻却正正清醒。

 

“阿苏…”

 

“我起床,先这样吧。挂电话了。”说完不等回应便撂了下电话,活像要堵住什么下一秒的话。

 

重新躺回被窝里的那一刻,西野七濑试图关上眼睛继续睡眠。但她的内心被一股很强烈的欲念重塑了精神。已经快到16年了,慢慢的,苦苦的,酸酸的,并不尽如人意的,也还是又走回了这里。是否正是一切好歹该归个原位的时辰。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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