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佛博主靳阿声

嘘。闭上眼睛,我就在你的四周。

【桥七】棘刀

 #16单pv改编#

 

日本国的普通人类已与棘人共同生活了很久。几百年之前,两族人征战不休,互不相让。战火延绵一代一代,整片大地生灵涂炭。

 

随着时间的推移,科技的进步与生产力的提高带来了政治发展。当国家和政府的概念诞生在这片陆地之时,棘人和人类终于在强制的调停下达成了暂时的和解。棘人和人类再不相隔地被同一划分在一片片的区域内共同生活学习。

 

棘人,顾名思义,就是身体随着年龄成长或者情绪起伏会长出棘的变种人。

 

时代向前发展,当棘人越发像个普通人类一样在社会中生活之际,却赫然发觉,他们所设想的那种绝对平等并不存在。隔阂与猜忌仍是像坚挺的大山横亘在棘人与人类之间。

 

 

 “听闻,今年棘刀式,是由Nanase担任的男役的啊。”

 

生田走在放学的路上,挽着身边女孩的手臂,被叫住的女孩正点着下巴,若有所思。生田绘梨花的提问,没有得到回应,稍微等了等也不见反应,拽起了叫做玲香的女孩子的袖口,“蛇蛇你怎么不理人?”

 

反应过来的樱井还是一如之前的动作,轻轻地戳着自己下巴,一边戳一边应道,“我听见了,我是在想,娜酱那么软的女孩子,担任男役,简直比砍掉棘人还好看。”

 

“是砍掉刺而已吧,诶,你这样讲,好吓人啊。”生田反应夸张,“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活的棘人呢。他们身上真的会长出刺来吗,戳到自己不会痛吗?”

 

“怪人,那些人。”樱井拉下嘴角,摇头给出评价。

 

棘刀式,是人类把身体有刺的棘人的刺切掉的传统仪式。据传这一传统,已沿承上百年。随着社会的发展,日渐变成了日本国的传统节日,其观赏意味,在发展至今的普通人类与棘人的和平相处中,早已大过了政治意味。

 

当然,这只是对人类而言。而对于整个棘人族来说,遭受这样的对待,无疑是一种定期的公开处刑。刺是她们与生俱来的,身体的一部分,而为了融入人类社会达成和解却必须砍掉。最可笑的是,仪式的执行还不能自己动手或族人帮助,竟是带有屈辱意味的,只能交给人族。

 

因此当桥本得知自己被选为今年的仪式代表时,心下一片冰冷。自己的父亲,面无表情地宣布着族里的决定,平淡地就像是在评价妻子晚间烧的晚饭一样。

 

一旦被选中,再无选择的余地。连说一声,不行,也是不被允许的存在。桥本奈奈未,一个如假包换的正宗棘人,日常感受着作为一个棘人所要面临的种种异样眼光和差别对待之后,终于有一天,也要面临最大的,作为棘人的挑战。

 

晚饭后,母亲走到她的房间。房间里自己的大女儿并不在,只有小女儿在台灯下乖乖地写作业,暖黄的灯映照在飞鸟的脸上,一张小小的脸也陷入了一半明一半暗中去。

 

飞鸟是奈奈未的妹妹,目前在人棘综合学校里读高中,她光滑细腻的皮肤上目前还没有任何要长出棘刺的迹象,父母便因此双双去庙里求愿:希望飞鸟不要再长出棘。

 

——毕竟,她是有一半希望的。

 

“飞鸟,你的姐姐呢?”母亲端着水果走了进来,把盘子放在了小木几之上,又退回了门边。飞鸟抬起头望着一片身影模糊的母亲,道,“姐姐说屋里太闷,出去散步了。”

 

“这孩子,有说去哪里吗?”

 

“没有哦。妈妈,姐姐被选作代表了,是真的吗?”飞鸟的脸背光,不太清晰的脸上有着显然的阴沉。这话,她无法对姐姐文出口,只能从母亲那里求证,可求证些什么呢,明明传得整个镇子都知道了。

 

“飞鸟,不关你的事,好好学习。你还小。”

 

“妈妈,他们不能对我们这样。”

 

“你也不是棘…”母亲有些迟疑,飞鸟目光中带着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寒意,“可我会是。”

 

镇上有十个村,今年的仪式就轮到了她们所在的村里。不知道族里是如何商议出的结果,又如何将自己的照片与详细信息要了去,就放在众目睽睽之下,活像被人扒光了一样,老爷们漫不经心,像是翻挑焉掉的蔬菜一样,也许也就是这样从一堆照片里把自己挑了出来。

 

这样的想法真叫人作呕,她双手抱臂,忍不住轻轻一搓。乡间近傍晚,带着迟暮的安详与静谧,随着太阳没入山际,寒意从虚空无限来袭。她绕过一棵大树,却忽然出现一张白皙透亮的漂亮脸庞。而这张脸的主人,正整个藏在大树身后,露出一个头,笑嘻嘻地出现在桥本面前。

 

“诶,笨蛋。”白石麻衣爽朗地叫她,一口整洁漂亮的白牙在昏黄的林间格外醒目。桥本停下脚步,无奈地望向她。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了,这个地方,也是她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只有桥本奈奈未和白石麻衣知道的地方。

 

“你来干什么,眼下家里不是正秋收吗。”

 

白石走过去轻巧地牵起她的手,“我都知道了奈奈未,担心你。我不想让他们伤害你。”话说得桥本心底一酸,眼眸微阖几近落下眼泪。可是她低下头忍住了,白石就是那样傻,说起不负责任乱感人的话来,比谁都顺口。

 

“不如你去代替我?”桥本吸了一口气,斜睨她。

 

“诶,真的可以?”白石奇道。

 

笨蛋,真是个。

 

当然不可以,棘刀式是事关两族的大事,被指定的人更是再无更改。尤其人族那一边,每一次都要挑选当地最优秀的青年人,无论男女,当做是对他们一时至高无上的荣誉奖赏。

 

犹记得上一年行刀的是一位刚考上东京大学的人族男子,初初登场便是以那样文质清隽的气质引起了人族观众喝彩,可叹棘人族的代表同样不弱,那是隔壁村公认的一位美人,据称美貌程度到了每天傍晚都会在院内发现栽倒在地上的过路鸟雀。

 

那日的棘刀仪式桥本一家都去了,看过之后,发觉那女孩诚然那样美丽,即便说法夸张却也诚然不欺。可叹那人族男子,看上去尽管那样的温和,手起刀落之间,却没有带着半点迟疑。

 

嘶哑的惨叫从一位绝世美丽的同类胸腔中发出,那压抑又破碎的画面与声音给了她极大的震撼,至今想到都觉得心底一痛。

 

没想到,如今那样的事,也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间不多不少,只剩下一个月。白石发觉她在发抖,便揽过她的肩膀,两个人靠在一起,漫步在小树林。

 

“你要是不想去,要告诉我啊娜娜敏。”白石轻声道。

 

“你能带我走吗,如果我不想去。”桥本声音在黑暗中飘荡,发出微微的颤抖。

 

“我…”白石低下了头。逃,可以逃。可是整个国家,都是这样的习俗,她与她,同是棘人,能够逃到哪里去。

 

“我能的。”但最终,白石还是会这样回答她。像极从小到大的每一次怀疑与否认之下开口的迟疑,桥本太了解白石了。

 

怕是太过于真实了,这位挚友,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桥本浮起苦笑,垂下头,默默不作声。

 

按照仪式的内容,这磨合的一个月,棘人代表要先到人族代表家中待上半个月,这之后人族代表要随着棘人代表回到自己的家中,最后的一天要彩排棘刀式当天的流程。他们的互相磨合与相处,也就代表着两族相互理解相互融合的过程。

 

初衷总是美好的,然而这个传统仪式最初的意义,如今还有谁真正的看重。

 

-

西野七濑从车上下来之时,村中下起了晨间的绵绵小雨。阡陌小路,汽车开不进去,只能下车来步行,她下车,小心地提起裙边,踩在软乎乎的泥巴上,一步一个脚印地朝棘人代表家中走去。

 

到现在仍没有实感,这样的事情竟然会落在自己的头上。毕竟她一向是那么的安静低调。虽说习了很多关于棘人的书籍,在学校里的关于每个人族必修的基本剑术也丝毫不怠慢,即便如此,仍自觉比自己优秀的人大有人在。

 

短靴陷入了泥土里,七濑费了些力气把脚拔出,然后接着走。身前有村长带着路,身后是家里随身的佣人在为她举着伞。三个人默默无语地走在田埂之间,秋收之后,地里是一片残败景象。

 

她在城市里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色,总还觉得新奇,心里带着一丝无所名状的莫名勇气,连带着看风景的心情也变得小小的雀跃。乡村的青秀与城市的灰蒙,到底是大不同。她自幼住在镇上,家里算是镇上的大家,有时见得惯了市井的喧闹与人际之间诸多复杂。这种时刻的宁静安详,尤为她所喜欢。

 

翻过一座矮矮的山头,便到了目的地。桥本的父亲站在门口,见着他们一行人来,忙弯腰鞠了躬,请他们去屋内。正是周末时间,然院落和房间皆不见人影,秋风轻扫,显得空荡安静。

 

村长在屋内坐下仅仅喝了一口茶,寒暄两句,就起身告辞。中年男人送他至大门口,二人在门口说了些话,村长神色颇为暧昧,中年男人便也连连点头鞠躬。七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很快,主人回来,尊敬地请七濑去房间内。那是专门谈话会客的房间,仆从想跟随,却撞上了桥本父亲为难的表情。

 

“你就留在这里吧。”西野轻声吩咐。

 

接下是两方代表初见喝杯见面茶握手表示友好的过程,古时的传统里,这个环节十分神圣,会放在本地的神社里由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而今发展越来越快,这个环节也就慢慢的简化掉,甚至放在家中,让家里长辈代为主持也是行的。

 

那是西野七濑第一次见棘人。桥本奈奈未推开门,一袭火红映入眼帘。竟与自己心脏与血液的颜色交叠了。这是棘人族最钟爱的传统颜色,书籍中记载着棘人族从前骁勇,因着身体有与生俱来的武器,不管是打猎还是击退敌人也罢,总是比普通人类迅猛。也因为如此,他们的身上总是沾染着新鲜的血液,远远望去,好像穿了一身红色的衣服。慢慢的,红色,也就成了棘人族的代表色了。

 

岁月像河流静静流过了,流水早已洗去了她们的一身血腥与戾气。面前的女孩,七濑抬起头静静注视,明明红色在她身上,只衬得如此顽强与活力。

 

桥本眉眼微敛,回应了来自人族的考量。这个女孩子,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她定定看向自己的时候,眸中竟然一点杂念也没有。女孩子也好,浑身散发着人畜无害的气息也罢,她都让她倏忽想起去年的那个人族男子。不知道她练习的刀法足够的好吗,还是心肠足够的硬呢。

 

真不知道,她下刀的时候,会有多么的干脆利落呢?

 

“诶,接下来,请西野桑和桥本桑做的是,过去互相斗争的棘人和人类,不能忘记一起发过誓要共同生活的仪式。”

 

两个女孩纷纷举起自己手中的茶碗。小小的茶杯带着透过杯壁的凉意,一饮而尽,方觉原来是一杯冷茶。

 

“好,接下来开始吧。”桥本奈奈未的父亲平静地说道。

 

七濑对流程陌生,听罢迷茫,是要,握手的意思吗。她看了看中年人,又把视线小心翼翼地投向对面的桥本。正巧桥本也正抬开眼皮,带着伪装在漠然下的不屑目光望着她。

 

分明,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人族。

 

那一瞬间,心里竟对她生出了嘲弄的心情。桥本率然伸出手,放在两个人面对面的空气中。那样的主动,让七濑心里忽然就紧张了。

 

她的手,和自己的手,握起来会一样吗。她明明和自己别无二致,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会长出刺来,从哪里长出,破出皮肤,会痛吗。脑海中奇奇怪怪的念头和设想纷至沓来。她顿在了原地,活像一场抗拒。

 

所以,人类就是这样,即使是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也对棘人抱着天生的敌意。说什么互相理解。奈奈未看够了对面女孩的迟疑与失礼。

 

等她像是终于克服完心里障碍地缓慢提起手,奈奈未眼尾扫她一眼,在将触未触的虚空里她缩回了手,接着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去。

 

七濑心底无端一沉。是自己的一瞬间多余想法,只是那么小小的失神也叫她察觉了吗。这样的失礼,落在她的眼中,会变成什么呢?明明没有恶意,西野心里压上沉重的石头,卸掉一股子暗暗的劲,整个人都显得无比的失落。

 

堂屋内,飞鸟正跨进门槛,见姐姐卷起一阵火焰似的身影从眼前飘过,奇怪地叫了一声,“姐姐?”

 

但姐姐没有应答。飞鸟回头,屋内一个女孩在自己父亲的带领下,小心地步出。

 

是她。飞鸟的心池被投下一粒石子。镇上西野家的女儿,隔壁人族学校里美名远扬的人族大小姐。难道姐姐的行刀者…是她?

 

西野七濑微微点头示意,算是回应飞鸟的一直注视。穿戴校服,个头还不算高,眼睛和脸型都圆圆的,分明看起来是如此可爱的女孩,西野七濑的心间忽然堆满了很深的抗拒,对于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选中与仪式。这才叫做真正的有所体悟吧,分明都是一样的。她不免丧气地想到。根本没有没有区别的啊,棘人和人类,还以为是多么不同的异类,原来跟人类,从一开始的外表上,就完全就是一模一样了。

 

她皱着眉,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跨出堂屋,她静默地站在门口等着棘人代表出来,然后一同回去。

 

站定不久,一袭镶白着衣的女孩由远及近,慢慢步入眼帘。女孩的目光带着一股倔强而迫人的侵略性,正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难道是找自己的,可是根本不认识这位棘人女孩。七濑转过身,沉静的目光回应。

 

还在想象之中,白石已经步到了西野面前。这样夸张的敌意是怎么一回事,西野皱了皱眉,微微退开了半步。白石有所察觉,低了低头,“你好,我是白石麻衣,一个月之后,也将参加仪式的棘人。”

 

“你好,我叫西野七濑。我是…”

 

“我知道,人族的代表。”

 

白石已经转过身,淡淡地应道,带着那样目中无人的散漫。她这一路上,遇见的年轻棘人,几乎总是这样对她散发着巨大敌意。她一面觉得作为个人的自己十分无辜,另一面又觉得,作为人类的代表,好像承受得理所当然。个人与群体,原本也是这样的与有荣损。人类对棘人这样的暗暗的抵触,如何还能要求棘人的友善。

 

此时,桥本奈奈未已经在家人的陪同下朝大门走了出来,白石站在原地,低着头像做了错事一样怯怯地望着她。

 

这个笨蛋,说了不要来送。老是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桥本转过头,淡淡道,“西野桑不介意,请允许我和友人说几句话。”

 

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和余地吗,分明是通知不是请求。七濑轻轻点了点头。

 

白石抓起桥本的手,像个负着气的小朋友,一股脑的只想着哪怕只是此刻都好,都想让奈奈未离开那人类的气息越远越好。

 

“好啦,”桥本回握住她的手,扣停了白石的脚步,“我只是去镇上半个月,半个月我就回来了。之后我们还要排练呢,又不是不回来了。”

 

白石抿了抿嘴,还没说话,眼眶率先红了。虽是背对,桥本还是知道她要哭了。怎么看上去这么强势的人,老是在自己面前说要哭就要哭,就跟天要塌下来拦都拦不住了。

 

“别哭嘛,麻衣,我不会受委屈的。你知道的,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这倒是了,白石都哭着哭着都笑了,从来只有她气死自己的时候。她回身揽过奈奈未的脖子轻轻抱住,“我会去看你的,奈奈未。带着刀。”

 

“干吗?”桥本在她的贴在她肩头忍俊不禁,“人族行刀还不够,你也要来补一刀?”

 

“神经。”白石一把推开她,明明是谁欺负你我回敬谁好吗。不解风情的直男。

 

 

天色日渐昏沉,染着暗暗的青绿色。秋收之后乡野短暂呈现破乱的景象,整个田野像是遭了劫难。回去的路上,右手边隐隐的山脉叫半山低低的水汽弥漫住,看起来像黑压压的催促。七濑收回视线,朝前方看去,棘人的红色,在阴沉的天色里仍旧格外的醒目,而她的步行的身型,倒莫名让她想起那隐约起伏的山脉。

 

三个人静静行将在泥泞路的田陌间。

 

慢慢的,能看见汽车停住的空地与公路的延伸了。桥本奈奈未的行李叫佣人提着,忽然侧身,站在了路边,那意味很明显,是要让七濑走在前面。

 

不知道为何,这样多余恭敬举止虽说十分没有必要,但这个棘人来做她尤其觉得在讽刺自己。不想过多纠结,西野七濑从棘人身旁轻巧而过,卷起一阵释然的幽香袭上面庞。

 

女子若是不拿刀,真叫人怀着天生的心软。她跟在她的身后,心里默然道。

 

车厢静谧昏暗。西野七濑坐在后座摇摇欲睡。桥本奈奈未坐在她的身边安静地看着窗外景色的流逝和变化。

 

越往外面开,人类的标示也就越来越多。他们的匠心,他们的手艺,他们的杰作,都在车窗那好似一方小小的幕布上一闪而过。

 

真有心思,怪不得能够最终站在棘人肩头之上。桥本静静地想。棘人的体能与作战能力几时能够输给人类,真是输了,就是输在了这些复杂的心思与精巧的创造上。人类一代代划定着规则,建立着秩序,不够,还要发明着科技改进着武器,叫同类的不同类的,全都乖乖的臣服在暴力的威慑之下。

 

穿过一条热闹的长街和两条静谧的小路,转过弯就是西野家的宅院。门口有管家正在等候,等车完全停稳了,上前拉开车门,请她们同下。然则棘人和人类各自不动。照理说,人类不下车,棘人为客,也不好下车。

 

可惜人类睡着了。

 

西野七濑酣梦正时,丝毫没有意识现实世界的等候。桥本奈奈未侧头,只默然看了她一眼,便交握着双手放在大腿上,继续安定地坐在车座上。

 

不知道时间过去几何,西野从梦中悠悠转醒,天已然完全黑透。车门微开,一旁侧立家里的管家,背后是漆深的宅门,前方司机手持方向盘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了多久,一旁安坐着的棘人桥本奈奈未,统统等候自己良久。场景像是梦境的凝结被打碎,西野七濑懊恼地一声啊…轰得红了脸,不顾刚睡醒的晕乎,赶忙从车里下来,一旁棘人此刻方随着她的动作,不慌不忙地下来,抬眸间,对着夜色释放了自己眼中不浓不淡的戏谑。

 

管家躬身跟在她身后,西野摊开手掌,“这位是棘人的代表。请问爸爸妈妈呢?”

 

“先生还没有回来,夫人在房内。先生吩咐过,棘人来了,不必拘礼。已经准备好房间,我们直接领过去就好。”

 

身后桥本躬身点头,算是回应。

 

西野七濑微微皱起眉,侧头小声疑道,“房间备在哪里?”说话间,他们已经步入了院内。一座带有古朴风格的套栋别墅。一前一后两个院子将主栋建筑放置在了中央位置,前院有一左一右稍微矮小的建筑,那便是拿来招待寻常客人或主人做一些爱好的地方。

 

管家低头应,“在东房。”

 

西野听罢,方松一口气,转过身对桥本道,“那好,我随你一起去你的房间吧桥本桑。”

 

“请便。”

 

东房里,除了爸爸的茶室,就剩下二楼自己画室了。客房也在二楼,想来她的房间定然与自己的画室挨着。七濑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里会有着这样微不可闻的焦灼。这样的心情来得真是毫无道理,然而却还是产生的不受控制。

 

她替她率先推开了门,一扇门板之隔的,就是自己的画室。未完成的,完成的,在晾晒的,甚至想扔弃掉的作品都堆在了画室里,一切都来不及整理的坦诚在棘人眼前。

 

她会如何作想。会觉得可笑吗?为什么可笑。只是人类正常的爱好,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那个棘人会在心里对她看轻。可她又明明没有过这样的态度。一切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祟罢了。这个棘人,为何给人这样的压迫感。西野七濑在前方面不改色地轻轻喘了一口气。

 

“这是你的房间了,衣柜在这边,房间里面也有洗漱室。”

 

七濑在前方糯糯出声,奈奈未已经经过了她,随意在房间里一逛,然后回头,对着西野平淡道了一句,辛苦。

 

冷淡的语气,赶人意味非常明显,甚至不需要到眼神的交流。她的周身在需要的时候,能够散发出让敏感的人类一手就抓住的生人勿近的信号。

 

识趣的离开,顺便为她带上了门。而屋外的另一间房,正是自己的画室,七濑忍不住走了进去,画板上有一只昨晚没画完的奇怪生物,一动不动的摆在哪里。

 

动一下啊,她走过去,捡起铅笔,无奈地戳了一下。

 

就这样,棘人在西野家中住了下来。

 

日常的吃饭能跟人类的年长者打个招呼,透着不冷不热。偶尔在阳台上坐着能看见楼下院落中穿着剑道服对着木桩劈劈砍砍的那么一个年轻人类。她姿势标准,只是力道不足,木剑敲在木桩上,发出的声音只是软趴趴。

 

倒是有点像其为人。

 

练刀的时候她会摘掉眼镜,而在自己的屋外刷刷的作画时——她瞧过一眼,是带着眼镜的。眼镜的带与不带,在她的那双漂亮眼睛之上,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区别,都一样会闪动着楚楚动人的,甚至叫人产生错觉好欺负似的眸光。而在奈奈未看来,也只是起了一个轻巧的提醒作用,她带着眼镜的时候,是无害甚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忽略别人的。

 

她取下了眼镜,就说明要拿起刀,要伤害自己。

 

敲击与纸笔发出的声音,竟然是这些日子里来,那个叫西野七濑的人类留给自己的最多的感觉。她像是听得多了耳蜗好像都有记忆。等到夜晚躺在四下寂静的房间里,那些邦邦声和刷刷声竟然会回荡到耳道里,若是遇上心情沉闷的一夜,甚至扰得人睡也睡不好。

 

转眼秋天就快结束了。北方小镇的街道上,落叶松已经落得光秃秃了。落叶浸在路边残留的前夜下下来的雨水里面,无力又丧气地俯首帖耳在水渍里。整个城市散发出冷肃的意味。

 

有一天夜里,奈奈未看罢了书,熄灯躺在房间里。窗外不期然下起绵绵细雨,叶子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难得的是没有风,雨水顺着屋檐落在窗框上的声音,一滴一声,极有韵律。桥本听得入迷,连眼睛也忘记了关上,就一直这样躺在被褥里听着。

 

夜大概是已经很深了,更远处传来守夜人敲更的声音。她回过神来,准备下决心睡过去,这时,却听见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有人在外面?难道人类要趁夜行凶,但这样想法未免太过偏见,她不免首先自嘲。这些日子,与她们的相处,谈不上友爱,也断不至于相恨到这种地步。尤其是那个年轻的人类,更是待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一丝一毫想要冒犯的意思都没有。

 

会是谁呢。奈奈未静静地等着。可惜等了很久,房门也没有被人打开,只是门外亮着飘摇又微弱的灯火,格外真实的纸笔声这一次真正的从屋外传来进来。

 

画画?

 

那个人类,在画画?

 

这么深的夜晚,又下着雨。穿戴整齐,从正楼走到东楼,觉也不睡了,就是为了黑灯瞎火的画画?到底是有多执迷画画啊。吃惊的心情超过任何闲人闲事勿扰的心情,且超过到自己无法忽视的地步,桥本从床榻上爬起来,轻轻走过去,面对着一扇门。

 

这扇门推开,会不会吓她一跳。真是没用的人类,处久了她也就发现了。什么事情都在小声的表达着,甚至干脆就不出声算了闷在心里烂在心里罢了。那样仔仔细细的考虑着别人心情,生怕踩过界,冒犯到。

 

这副小心翼翼像做了贼的样子在自己家中,还要在自己的画室里偷偷摸摸地画着画的,恐怕也就只西野那个人类了吧。

 

一代一代人类铸造的这么强势的人棘秩序,竟然在叫那个人类女孩丝毫不放在心里。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是不是跟全然不想把这吃人的的秩序放在眼里的自己,有些相似呢。

 

奈奈未伸手,掌心抵住门板,垂头轻叹,然后把门扇推开。西野七濑的身影在飘荡的烛火里晃晃悠悠投映在墙。只看影子,像极一只大怪物。

 

可惜眼下的她一点也不怪物,不仅不是,僵在原地像是干坏事被抓了现行一样不安。奈奈未关上门板,自顾走过去看她的画,可是一幅规格大得多的画了。正在上着颜色,是一副巨型的彩蜡画。

 

七濑有些难堪地想遮挡住画面,可惜画布太大,不是她小小的身躯能够遮挡完的,忽视掉那些一半上着色彩一半没有的诡异画面交融,从全局看来,很轻易能看出画的内容。

 

画面上,正是十几天之后,她们要经历的棘刀式。盛大的典礼,人潮涌动的现场,未受刀之前被镂空面纸挡住容颜的棘人女子。挥刀将就的人族女子。红色上了一些,蓝色也上了一些,交错在画布上,像是蓄势待发的敌对势力,一冷一暖冲突如此明显。

 

西野看见面前女孩渐渐愣住的神色,知道她已经看懂,只得放弃了遮掩,转而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开口解释道,“赶在放棘刀节放假之前,学校要出校板报,交给了我画报……”

 

“你每年都画吗?”

 

“不是,今年才画的。以往都是前辈画,今年被选为执刀,老师才叫我画的。前阵子一直忙着练刀,没想到今天去学校老师已经在问了。”说着西野便烦恼地揉了揉头发。这个人族是当真烦的,忙得连觉都没得睡了。算起来,说句牵强的话,这还是为了自己。一些奇怪的恶趣味心理从内心深处泛了起来,桥本甚至需要故意的压低着嘴角才能防止自己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

 

“你看过棘刀式吗?”她把视线假装驻足在了画面上,实际心思却全然放在了问话的这个女孩身上。

 

西野七濑心虚地停顿了一下,“没有。”

 

“长这么大,一次也没有看过?那你怎么画的?”奈奈未睁大了眼睛,终于把视线完整地放在了七濑脸上。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样子。

 

“我看的书,还听别人讲过。我,我想象的。这些都是。”她胡乱地指了指画布。

 

那还真是一个有天赋的人类,竟然想象的相差无二。实际的棘刀式,果真就是她笔下的那样子。只是……

 

“你为什么不去看?不是很有趣吗?”

 

“害怕。”西野垂下眼皮,默然应道。

 

可是这话太虚假了,假到桥本想笑。人类何时会觉得伤害一个跟自己不一样的异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了。他们不是一向把这种东西,叫做恩赐与教化吗?

 

指尖倏地伸出尖刺锋利的棘,桥本奈奈未抬起手,举在西野七濑的眼前晃了晃,而后者见之色变,面色在暖黄的灯光下都明显看得出白了一白。

 

又这样要被吓到了,桥本有些失望地垂下自己的手。“这些刺,你看见了,觉得不该砍掉?”

 

她愣住了。抬起头傻傻地望着奈奈未的脸,她大概是想说什么的,可是她的眼睛已经说完了。迟疑犹豫与失神刻在了眸子中,桥本恍然想起那未触碰已收回手的指尖与微凉空气。

 

难道这一切只是她对刚接触的事物的自然反应,犹豫也好,迟疑也好,唯独在她目光里看不到厌恶与不耻。

 

这是误解了吗?

 

棘刺上面有丰富的反射神经。她忘记把它们缩回去,下一刻却被人类柔软的手掌包裹住。桥本奈奈未抖了抖眼皮,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和指尖的棘刺。

 

“软的。”那个人类正笑得傻乎乎地望着她,那笑容在摇曳里的烛火里看上去格外的孱弱,可她还是笑的那样软和。下意识的要缩回手,可是那个人竟然另外一只手也抬起来捂住了她,就这样完全是耍着赖皮地拽着她的手和棘刺不让它们消失。

 

“你,你不怕伤到吗?”

 

“软的啊…”七濑抬起头来顽皮地看了她一眼软糯糯的应道,又低下头睁着好奇的目光,用指尖细细的沿着纹理一条直线般的滑下来。主人感到痒,本能的想缩,叫西野顽劣地捏住了刺尖,动也动不了。

 

请问这个人类,是不是个异类?桥本另只手扶额,大感无奈,便只能站在原地,摊开手掌任由一个人类女孩玩着自己的刺。为什么就玩起来了……有什么可玩的啊……

 

过了良久,西野像是琢磨透了,直起身松开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对着奈奈未不无正经,“画硬了一点。”

 

“啊?”

 

西野大感烦躁地挠了挠头,指着画布对桥本抱怨道,“底稿都打好了,现在棘人的刺却让我画硬了一些……”

 

其实。桥本奈奈未的眼神一点一点的染上寒意。

 

西野正端着下巴对着自己的画作感到烦心,脖子忽然被尖锐物刺得疼痛,她回过神,才发觉桥本手指间的利刺已经抵向了她的喉头,只要稍微用力,就能一棘穿喉。

 

如果自己死掉了,是不是会成为第一位族代表被棘人代表刺死的人类。这听起来也真是太糟糕了啊。然而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初见是怕极了这渗人的刺,总觉得奇怪又锋利。等到亲眼看了,摸了,甚至此刻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几乎威胁到性命,反而是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便是这个人,也就这样了。虽然清冷又敌意,但是命已经交给她,对她也就没什么好怕了。

 

“现在你觉得呢?”

 

“看来您为了让我不重新画画,是打算要杀掉我了。”西野七濑叹了一口气,连带着脖子也微微一动,反而惊得桥本的手忙往后缩。

 

怎么会有这么非主流的人类,要被棘人杀死了还这幅死样子。桥本奈奈未倏地抽回自己的手,连带着刺也一并收回在手掌之内。长叹一声,道,“棘人的刺,想伤人的时候,还是硬的。所以,照你的画画下去吧。”

 

 

回去的那一天,白石从山里特意出来接桥本回去。镇上是人类的地盘,她换下了棘人那标识性的一身红衣,穿着简单的长身白色宽褂,带着同村一同参加本次仪式的棘人们来到了镇上,出城区与进入乡道之间,有一个年代久远的鸟居立在那里,活像是镇守棘人与人类两个世界的第一道大门。白石将叫布仔细缠好的刀双手抱臂的姿势圈在了怀中,背靠鸟居立柱之下,像一个踏古寻今而来的武士。

 

小汽车很快一辆接着一辆地停在了众人的眼前,西野七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布裙缓缓从车上下来。随后桥本奈奈未也从车上下来,她换回了自己的红衣,一蓝一红并肩站在一起,看上去如此的不相融合。

 

白石看见了奈奈未,立马立起了身,握紧了手中的刀。还没走近,桥本已经率先弯起了嘴角,她还真的是装模作样地带上她的刀啊。然而棘人作战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武器,白石那个家伙却非常执意认为,打败人类连棘刺都不需用,以彼之道已足够还制彼身。

 

棘人的杀气天然重过人类,七濑身旁的生田打量了不远处的那群棘人,然后抓紧了身旁的西野,担忧道,“娜酱,等过两天放棘刀假,我们就过来。别害怕,有什么事情,随时电话联系。”

 

西野朝生田点了点头,下一秒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身旁的桥本。如果是自己先去棘人族待半个月,那也许还真是害怕,可是现在她却一点不怕,不怕那些看上去非常傲慢又无礼,冷淡又漠然的棘人。因为她们最厉害的棘刺已经叫自己见过了,甚至那棘人里的真是特别成代表的棘人,她也近近地接触过了。

 

差点让她的棘刺刺穿喉咙,可是她们并不会真正的刺穿你的喉咙。她们的棘刺,甚至握在手心的时候,是柔韧的。

 

白石扬起笑容,倏地从布包里抽出刀,以刀尖划着地面一步一步的朝棘人和人类的代表走过去。这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的举止,引起了面前一堆人类的不安,西野勉强护住了生田和其他的人族仪式参与者。奈奈未抱起双臂,噙着笑轻轻摇着头。那隐隐闪着光的含笑眼神分明在告诫着她,玩要玩的有分寸一些,这毕竟是人类的地盘。

 

可是白石麻衣今天特别高兴。她从手指中伸出自己的棘刺,一下接一下的弹击着刀身,高密度的骨头与钢材碰撞产生出清脆的声音。那声音像一首高亢的催行调,催促着人类快些跟着棘人走。西野七濑低下头,抹下了绘梨花紧紧抓住的手,也跟父亲和母亲点头致意,便跟在桥本奈奈未身后朝棘人那边走过去。

 

可能到这么一刻,都会这样的感觉吧,不管去到的环境是否害怕。离开了自己的熟悉,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总是免不了心里有一种被全然抛弃的感觉,尽管知道这种感觉很无理。那么,她是以这样的心情,从棘人的村落中来到自己的家中的吗。七濑在身后望着奈奈未颇为瘦弱的背影,那时的她,会否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她的心里,在想着什么,欲言又止的目光和给人与自己划出的若有似无的距离之间,到底包裹着多少她想讲的话呢?

 

棘人牵出马儿,纷纷跃上马背。西野七濑也翻身上马,虽然这个时代人类早已经不用骑马代步,可是她还是在学校里规规矩矩地学会了这项技能。

 

“你担心她不会骑马?”白石侧过脸,嘴唇若有似无地滑过怀中人的耳廓。看着近在咫尺,整个人都僵硬起来的桥本,明明她们从小都是这样骑同一匹马,睡同一张床。上山下田的,这个人可真是越长大越别扭了。

 

桥本在白石怀中低了低头,她的呼吸已经扰到了自己的呼吸了。暂时不想去纠结背后这个人的坏心思——故意少带一匹马来。侧过头看了看身旁不急不缓骑着红色马儿的西野七濑。她后脑勺的马尾叫迎面的风吹得轻轻向后扬去,眼镜之下的眼睛迎着风微微的有些虚。甚至因为颠簸的原因,连着身体也有些前倾极力想保持平衡。

 

完全是毫无气势的人类。她却看着她,在心里由衷地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

 

白石侧头看了看桥本松动的下颌,瞬间收紧双手双脚,低低一声坐稳了!便一甩缰绳,马儿长鸣一声撒开蹄子全速狂奔。白石一只手高扬起刀,示意全部人跟上她的速度。马蹄在柏油马路上,发出格外重的马蹄声。西野七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挺直身体一夹马肚也跟了上去。

 

有来有回的,属于西野待在桥本家中的房间,同样被早早地准备,甚至不同于自己的长辈对待桥本的冷淡态度,棘人家的长辈对待自己甚至更加周全,虽然这周全里面,多少带着一丝恭敬的疏离和无奈。

 

恐怕在这个家中,最能对着自己表达出棘人对人类真实情绪的人,就是桥本奈奈未的那个妹妹了吧。西野七濑这样子跟她见得多了,慢慢的也就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子,在镇上的高中校园联合文化祭活动中见到过她,话不多,却敲得一手的乐器,那一次在舞台上大放异彩。

 

诚然没想到她在棘人的家庭里,却还没有表现出任何棘人的变异状态。

 

十月份的绵绵秋雨天气多,庄稼人都在堂前看着雨打屋檐。日子就这样在乡下的雨水里被梳理着。她跟那位人族的代表像两块同极的磁石,被强制的放在了一个盒子里,却只能互相绕着对方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打着转。

 

时间越来越近,心里会没来由的咯噔一下。连带着眼前看的书的字也漂浮了起来,这样子的不专心。心间像堆着一捧泥土,叫窗外绵长的雨水浇了浇,总觉得从很小的时候就懵懵懂懂埋进心中的一粒种子要萌芽。

 

她会想起白石。不知道,这样萌动时刻,尤其容易想起她。想白石这样的一个人对着自己的犯得傻气。但是她们之间也许都还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想的最多,还是会忍不住替她担忧起来。

 

其实麻衣她大概,内心充满着身为棘人的不安。如果这样的不安心情一直关在这样一片长久都不会改变的坏境里得不到纾解,因为惧怕而表现得如此这般棘人,对她,亦不是一件好事。

 

而这个广阔的世界到底是不是所有的棘人和人类永远都不能平等的相处。这个世界,只是自己眼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了吗。

 

转眼棘刀节正式放了假。

 

整个镇上陷入了盛大的节日氛围,人类的小孩带着塑料制成的棘刺手脚具,满街的蹦蹦跳跳。大人小孩都穿起人族传统的蓝色服饰。这样的节日,已经渐渐变成了普通人类家庭带着孩子走进户外,亲近自然强身健体的日子了。

 

生田与人族的仪式参与者们一同乘车来到了村中。非常意外的是,连飞鸟也在其中。学校放了假,她便从宿舍回家中。正巧遇见生田一行闹腾腾的女孩子,结果面色阴沉的听了一路所谓人类对棘人的一路吐槽。

 

她自然驾轻就熟地左穿右绕过一条条阡陌小路,难为了一群人族女孩子一个个手挽着手为难地走在泥泞路上。七拐八绕的,飞鸟似不经意地回头一望,发现只有一个女孩子跟上了她的脚步。生田不服输地摸了摸鼻子,“看我干什么?”

 

飞鸟抬眸打量了那个叫生田的女孩片刻,不着一言地又转过头埋头继续走路。

 

根本不想把这群家伙引到自己的家中,然而她们的目的地无可奈何的是与自己相同。西野七濑在桥本奈奈未的家门口接到生田绘梨花一群人时,白石领着棘人的参与者早已站在一边等候多时。

 

现在是谁也看着对方不觉得顺眼,然无奈的是,当初为了平衡两族地位,祭典需在棘人所在地的活动区举行。而本村,这个地方也就是村口鸟居的那一片空地。

 

也因为如此人族所有的仪式参与者都需要住在对应的棘人参与者的家中几天。

 

名单是一早分配好的,白石伸出棘刺在生田眼前晃了晃,吓得对方强自镇定却禁不住小脸惨白。西野是执刀者,自然也就充当起了人族参与者的领头,她一个个的跑到同伴前面轻声安慰着,白石收回了指间的刺,抬起头拍了拍的飞鸟的头,又量了量奈奈未的,奇道,“Asuka是不是又长高,快赶上你姐姐了。”

 

“起码是快超过你了。”飞鸟不咸不淡地应道,这颇得自己真传的盐麻姿势,倒是让桥本奈奈未翩然莞尔一笑。

 

她展颜的样子,像是积雨云的挪开,露出阳光一丝丝躲猫猫的顽皮身影。人族女子们忘记了要说的话,齐齐出神了两秒钟。西野七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转过头想无可奈何地望一望那个始作俑者,一转头却发觉她的妹妹黑得发亮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寒意。又是这样的可怖的敌意。

 

而桥本察觉到了,忽然鼓了鼓脸颊,对着西野一脸无辜。下一刻却也揽过飞鸟的脖子,凑近她的脸宠溺地蹭了蹭。

 

-

三天之后,是棘刀节的正式祭典。人族姑娘们却在乡野里漫山遍野的嬉笑,这于她们,从来都是真正的节日。抬头遇见了南迁的鸟儿,一路哀鸣。不知疲倦,却显得如此伤悲。

 

西野七濑也被拽进了人堆里随她们在原野草地上一路打闹。其实她不想参与这样的嬉闹,她的心间这一段时间总有很沉重的东西压着,她以为那是一块不知名的石头,可时间越久形状却越清晰。

 

从古至今,甚至到现代已经渐渐变了味的仪式,为何会让她心里产生如此不情不愿的情绪,分明于人族来讲,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而落在自己的身上,更像是一份责任。哪怕是从来无所求的只想安安静静的与世无争,但交给了自己的任务,难道就没有能力一定能够做好吗。这是西野全然站在自己人族立场上的想法。

 

但让人觉得更烦恼的正是,越是这样全然站在人族立场考虑着这样一回事,心里反而越不能求得轻松。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当真强迫自己去理所当然做的时候,却发现强迫是无理,想法是无理,人类砍掉一个棘人的棘刺是无理的。自己举起的刀,也是无理的。

 

就算是百年传统,传统就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以公平与正义为底石,我们约定了法律约束所有人。可传统算是什么样的法律竟然有这样的强制力可以让一个种族心安理得地伤害另一个种族。

 

那位一袭红衣的女子,当真给人太强的心理压迫感了,甚至不得不去反思。西野七濑走在了人群最末端,虚浮地想到,不是因为是她,总是以缄口不言的方式抗议着,如果是其他的棘人呢,恐怕自己的想法又是不一样的了吧。

 

同样觉得恐怖,同样觉得时常有放弃不想干下去的念头,但那些都只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非常想卸下一个责任,不是因为自己的逃避,而只是因为实在怕伤到一个人。

 

一切都准备好了,村里人家挨家挨户串起了自己剪得镂空剪花纸,一张一张的串在一起然后挂在房前摊开,风吹过来,纸片呼啦啦的作响。村口搭起了台,以红蓝的基调照去年那般布置妥当。怕有小孩子跑上玩,还有专门的人日夜看守。

 

山上的神庙到了这些节日,就尤其香火旺盛,不管是棘人还是人类,都在庙里烧香祈愿,有的求平安,有的求健康,有的求事业,还有的,求姻缘。

 

但棘刀节求的姻缘,都是很特殊的姻缘。是很多相爱却很难开口的棘人与人类只能在这一天向神明大人求得谅解,向对方互相以静默的方式传达爱意。

 

人族女孩们也图着热闹,在山上的庙前求签。那是棘刀节开始前的第二天,好巧不巧地撞见了桥本一家,几个人族的蓝饰,在一片红色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凋敝。西野七濑看见了走得越来越近的桥本奈奈未一家人,她们全家都换上了红色长袍,除了飞鸟,她还不算是真正的棘人,只能穿镶红短衫系红绳。

 

奈奈未与七濑在庙门前双手合十,对对方鞠了一躬。等人群出来一些,她们再一同进去。

 

女孩子们都去了隔壁求签,七濑却毫无察觉地自然留在了奈奈未一家的身边,两位长辈都跪在神龛前。她们便在外面烧香。

 

“父亲母亲每年定会为对方烧一副香。”

 

“诶?可是棘刀节不是没有为同族爱人烧香的习惯么。”

 

话才一说出口,七濑便心下恍然大悟,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红衣女子和她身旁的白衣女孩。原来她们身上流淌着一半棘人的血,一半人类的血。

 

想来那时的光景,又更加不同于今日,距离传统越是不远不近的岁月里,就越加容易受到过去的牵制。异族的相爱结合,要受到多少人的非难和指责呢?

奈奈未摸了摸飞鸟的头,“我已经领走了棘人族的一半血,真希望飞鸟可以领走人族的一半。”

 

那白色衣服的女孩却始终漠然着一张脸,“姐姐不是总说棘人与人类并无不同,并无不同又何必强求我是个人类。”

 

西野垂下头默默无语。桥本也笑了笑不再作声。

 

是吧。是哟。可真是成年人的软弱与矛盾。明明觉得自己所受苛责毫无道理,可若是能选,还是觉得,只愿是自己珍惜的人能够过的轻松一些,再平和一些,一生大风大浪都交给自己,而换她一个余生平安喜乐便最是好。

 

轮到了年轻的一辈拜神。奈奈未和七濑便双双跪在蒲垫上。求个什么愿好呢,西野悄悄睁开眼偷偷打量着一旁虔诚静默的女子,她正双手合十放在额前低着头,闭着眼睛。

 

求她开心吧。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求她,能遇见更多的好事。

 

七濑转过头,同样合掌关上眼。希望被网开一面吧。神明大人,不算作是姻缘念,能不能够灵验呢?

 

当天晚上飞鸟却忽然像是受了寒,莫名其妙的发起烧来,身体也虚弱无力。家里给喂了草药也不见半点起色,西野七濑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了小药箱,找了许多风寒感冒的药拿给桥本,两个人低头研究了一阵给飞鸟配了一些药吃下去。

 

飞鸟还是昏睡在床上,面色惨白,冒着虚汗。

 

“是不是要异化了。”父亲在堂屋抽着烟草,叹了一口气。西野饶是选择不掺和在别人的家务事而留在房中看守飞鸟,还是能隐约地听见房外的声音,桥本正迟疑道,“不是吧,我们异化的时候不会发烧父亲……”

 

一阵沉闷的沉默。

 

人类,异化,棘人。听起来觉得果然还是一阵隔着文字的冷漠与古怪,可眼前的正在发生却那般真实而牵动人心。这里还躺着一个像是病了,又像是要异化的女孩,不那样深沉地打量世界,好像更适合她这张可爱的脸。西野给她擦了擦额边的汗,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

 

转天就是棘刀式的排练了,可一整晚桥本都在担心的飞鸟的情况。夜深了桥本进门来,谢过了西野的看守和药物,两个人在房门口微微错身。西野拉了拉桥本的袖口,轻声道,“我就在隔壁奈奈未桑,如果到了需要送到镇上医院的地步,尽管告知我。”

 

“谢谢你。”桥本微微纾解开紧皱的眉头。

 

床上飞鸟昏沉的醒了那么一刻,看见桥本朝她走过来的模糊身影,闭上眼睛虚弱地嗫嚅了一声,“姐姐……”

 

又陷入了沉睡当中。

 

一晚上妹妹的汗沾湿了姐姐。飞鸟的身体内像是有两种力量在缠斗,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至死方休,桥本把飞鸟抱在怀中。不是异化吧,这孩子,棘人的异化明明从来不会受这样的痛苦的。

 

等到天蒙蒙亮,一晚上没睡的桥本探了探飞鸟额头。烧退了真是太好了,虚汗也止住了。她终于能放下心间的一块大石,一抬头却发觉房门前站了一个人影,那身型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只能是起身整理好的西野七濑。桥本奈奈未小心地从床上爬起来,在西野刚转身之际,打开了房门。

 

“早上好。”西野七濑束普通的马尾,穿着人族寻常的蓝色武衫的。像是换了一个人这般精神,只是才一出声,就暴露的本性,仍是怯怯的声音。

 

“飞鸟好了很多。”桥本却软了面色,对着西野微微一笑,“辛苦了,七濑桑。”

 

西野听了,松了一口气。却站在原地,再也找不到话说。说什么,说那好吧没事了奈奈未桑快点换衣服我们去排练场吗?等了一个月也就是为了这么两天了,这样奇怪的相处,越是时间的临近反而越觉得尴尬。到了祭典结束,一切就可以回归原位了,也就再不用记挂这么一些奇怪的人和事在心间了不是吗。

 

幸好桥本的父亲正站在院中唤着桥本奈奈未洗漱更衣。两个人得以回过神错开身各干各的事情。

 

西野七濑站在大门口等待良久。等到桥本奈奈未终于从院中缓缓步行而来的之时,恰西野七濑扶着眼镜抬起头,正好把她完全的映入眼帘。

 

一个棘人朝自己款款而来。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桥本,在心中默念道,一阵恍然。红色真是衬她,西野握紧腰间的佩刀,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父亲从仪式开始就开始讲解起。草地上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简易台子。人族和棘人族的传统武衫款式相似,只是颜色的区别而已。两族女孩子坐在台子上,捧着脸晃着脚听桥本的父亲讲仪式的流程包括明天的安排。

 

她们的四周,还多了一些穿校服的女孩。那是人族那边请来一起玩耍的同伴。四下安静,只有风吹着草地发出的沙沙声响。桥本父亲停顿了片刻,对着站在原地的西野道,“仪式不长。诶到时候西野桑,就从人群里穿过,沿着台阶的正对,这一条直直的路走。”他站远了,提示西野也一并站过去。

 

等到七濑按着吩咐从远处一步一步扶着刀走过来的时候,意外的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站在了自己应该站的位置。唯独一个桥本还坐在草地上不动声色地望着天空,西野的布靴踩塌了她身旁的草,正好就停在了她的身边。

 

“跨上台阶之时,同时就要拔刀出来,放在另一侧的肩膀之上。”

 

父亲的声音,让桥本眸色一暗。

 

西野把刀抽出来,标准地比着姿势。四周响起人族女孩的惊呼声,纷纷赞叹没有想到娜酱也能有这样帅气的时刻。结果遭至了棘人族女孩好几个白眼。

 

西野腼腆地笑着,又收回了刀。注意到了身旁一直坐着的桥本没有动,她正准备弯下腰与她打个招呼,却被桥本父亲打断,“西野桑,”中年男子叫了她一声,继续道,“上了台阶,扬起手中的刀,砍掉棘人指尖中的棘刺就可。不需要讲话,也不需要停顿。”

 

七濑却还维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听罢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弯下腰,对着桥本轻声用气音道,“请多关照。”

 

桥本眸光一颤,竟抖生一股暖流滑过心底。为何西野会忽然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话还说的又轻又快。以为是多欢快的语气,一抬头却发现她在自己身边,已经直起身,和自己望着同一片天空。那样抿着唇,眯起眼睛的样子,错觉了才会看出一点气势。

 

桥本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侧脸。但这样的日子里却没有摘掉眼镜,让坐在草地之上的奈奈未心中一阵默默无言。

 

她这样子,会迷惑人的吧。带着眼镜,挥着刀。会让人错觉的以为,她其实谁都伤害不了的不是吗。

 

“桥本,起来。”一道冷峻的声音打断了遐思,“好,大家都做好准备,我们正式来一遍。”父亲在不远处拍了拍手说道。

 

周围看热闹的人类听到这句话终于提起了精神,还有人举起了摄像机。因为仪式的当天不许摄像,好奇这一仪式的女孩儿,便想着录下来。没有过多的人注意到她们。

 

台上的棘人与人类女孩在尽情地舒展着身体,挥舞着各自身上代表着种族颜色的服饰。层层簇拥之下的的桥本跪在台上,台下西野踏阶而上,她弯着手臂举着利刃,桥本双手放在额前,俯首像是认罪之人。

 

西野七濑高扬起手中的刀,心却安静了。她有一瞬间听见风声穿过了自己的一双耳朵。她想问她,脚下之人,所犯何事。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代入感。她听见有心跳声和呼吸声。慢慢的,有一个声音,冷静地答她。

 

“大人,女子代全族受过,只因异于众人。”

 

笑话。众人是何准则。

女子,我可以不伤你吗?

 

桥本抬起头,看着举着刀僵在原地,愣愣望着她的西野七濑。

 

女子,我不愿伤你。

 

父亲有些粗暴的声音在一旁大吼,“不需要停顿!”

 

西野回过神,晃了一下刀,却还是在将下未下之际顿在了半空。像是手被声音的主人死死地扣住,执刀之人咬了咬牙,却忽然红了眼眶。

 

台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台上所有人这才回过神,统统朝那一片吵闹的方向望去。桥本奈奈未的妹妹——飞鸟,正怒气冲冲地跟另外一个女孩子抢夺着摄像机。两个女孩子缠到了一堆。飞鸟才病了一夜怎么会跑出来,桥本立刻起身,心口一窒,“飞鸟!”

 

西野七濑扔下刀,比桥本先跳下台去阻止她们,才刚扣住飞鸟的胳膊,她就反手一挥,锐利的刺尖划破皮肤,刺进肌理划了一条线,西野瞬间捂住自己的右手,吃痛地皱起了眉。

 

飞鸟安静下来,手颤抖着垂下。她受伤地看了七濑一眼,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是棘刺?!桥本飞快地跑到妹妹面前。

 

为什么真的是异化?她怎么会异化的!明明有一半的几率不会异化的,过了18岁就稳定了!怎么会!

 

桥本回头看了一眼西野,她正被伙伴们簇拥着殷切关心,应该没什么大事。而棘人一族却驻足在了台上,白石远远地望着桥本和飞鸟,心下一片戚然。

 

“飞鸟,你怎么会异化的!”桥本扣住飞鸟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她。

 

“白姐姐说,”飞鸟面色惨白,虚弱地笑了笑,“当年你们发现,跟人类接触深了,会提早自己的异化时间。我想了想,说不定试试跟人类接触深一点,可以让我异化。”

 

“你!”桥本的心一下被狠狠击中,飞鸟却这样心满意足地笑着,她亲昵地贴近桥本跟前,放软了语调,用着自长大后就很久没见的撒娇语气,攀着桥本的手臂,“呐姐姐,是个人类有什么好,你都不知道那是个多大的谎言。什么人类与棘人的融合。什么异类的同化与理解。”

 

飞鸟扬起脸,仅仅是对着桥本想调皮的笑一笑,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与人类接触的越深,我体内深处的棘人神经元就越是活跃。哪有会有理解啊,异类之间的相处,明明只会不断地提醒着与对方的不同,然后你变得更加你,我变得更加我。”

 

“如果变成人类就是为了伤害异类,我宁肯去当那个异类。我宁肯一辈子做个棘人,如果我变成了人类,总有一天会伤害到姐姐。那么就算放弃掉不被全世界人类伤害的机会,我也宁肯变成一个跟你一样的人,站在你这边。

 

“我不会让你孤单的,我一定会陪着你。”飞鸟的头栽倒在桥本的肩头,瘫软地倒下,“一定——”

 

那之后的时间,好像长得根本不像人类世界的短短一天。桥本失掉了冷静,让自己跌入了无休止的争吵。院落内传来了她与长辈的争执声音,白石拉不动桥本,母亲也拉不动父亲。

 

那些隐匿在一个棘人家庭里的不合常规的叛逆,那隐约破土而出的嫩芽,还没有钻出土壤忽然就让人用着蛮力从地里连根拔起。父亲骂姐姐为什么要接触人类的书籍了解人类的世界,都是她让妹妹产生了好奇接触了人类才会异化。

 

而姐姐的质问更多。

 

那些陈词滥调,问出口于事无补,不问出口可又仿佛从来没有人来提起过的问题。飞鸟怎么了。一个人选择她要生活的方式为什么会带上利弊的权衡。扼腕。尊重。为什么觉得亏欠。为什么又觉得终该一往无前。为什么一整个族人,全都被困在了自己的心田。

 

-

“不知道会不会有毒啊……娜酱,没事吗?”樱井玲香担忧着看着西野手上的伤口,一条细长的口。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七嘴八舌的,全是棘人真的要伤人,可怕之类的话。

 

“没事的哦。”西野捂了捂小臂上的伤口,无奈地笑了笑,“棘人的刺没有毒,那其实就跟我们的骨头差不多。大家不要担心。”

 

她由伙伴们陪着,在外面逛了很久。只怕是回家去,撞见的也是别人的家事,想来想去还跟自己有关系,就主动让朋友们陪着在山坡上闲逛。一群人渐渐的平复了心情,只变成了寻常闲聊。

 

阴天的天色暗得极早,才下午天色已经渐深了。手上不知道为何传来一阵后知后觉的疼痛,西野七濑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皱着眉默默不语。忽然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抹红色的身影怒气冲冲地走朝前疾走。没过一会儿,同样一身红装的她的同族女孩也出现在视线内。西野七濑认出那是白石麻衣,正跟在桥本身后,垂头丧气地跟着她。

 

意外的脑中一片空白,西野想也没有想的就跑出了人群里,以悄然的姿势追向白石。

 

翻过前面的那座山,有一片小湖泊。湖的对岸,设有一个电车的车站。这是本镇十村唯一的车站,半个月只有一列班车。

 

三个人以一段相持的距离彼此走在沉默的路上。一路跋山涉水,桥本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白石向来知道,她遇见了不开心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人漫步在山野林间。

 

可是她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最常待的地方,不是她们儿时玩耍的树林,而是这翻山越岭过后的一个车站。

 

她最不知道的就是,原来她一开始就想走。

 

西野七濑的脚下一顿,脚板触到了凉水方知收回。白石将头枕在手臂上,颓唐地靠倒在岸边树林的树干上。

 

心间呜呜然,开来一列车。桥本站在车门口,掉下了眼泪。

 

杀伐决断,不是从来一由本心的吗,可人在世上,总是被情字牵绊住。绊又绊得如此心甘情愿,让人根本无力挣脱。

 

请问世上真有绝对的自由吗。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如果有,被自己的心囚禁起来的棘人,被自己的心囚禁起来的人,该如何去寻。

 

她忽然明白了这一场仪式里,最大的惩罚,百年以来,人类原来不是砍掉了棘人手中的刺,而是砍掉了他们心中的刺。

 

 

山雨绵绵而下,西野七濑站在原地忘记了走。桥本奈奈未擦干眼泪,一切自有决断。白石麻衣负手站在她的对面,想说的话对面的人抬起手统统都制止住了。

 

“飞鸟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我不怪你。”

 

白石麻衣突然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麻衣啊,我们就是棘人,所有的人类都不承认又如何,我们是身上天生带着武器的,他们不是看不起我们,他们是害怕我们。”

 

桥本一点一点地回抱住白石。记住了吗,他们是害怕我们,不是看不起我们。

 

院子里传来了刀身击水的声音,最后一夜,七濑已经把木棍换成了真正的刀。她还穿着白天的武衫,小雨早就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衣物。

 

利刃劈砍着空气,学校里教过一套完整的刀法,她从来没有这样完整的练完过。

 

雨水蒙湿了七濑的镜片,桥本奈奈未自门外的雨中走进院落的雨中,她放出了自己满身的刺,全身心都张开了感受着凉爽的湿润。西野七濑犯了难以名状的狠意,装作没有看见她,一刀穿过去,直抵了桥本的喉咙。

 

“一直觉得你是没用的执刀者,看来是我错了。”桥本浮起虚柔的笑容,“一刀下去,你就是两族结束纷争以来,第一个杀掉棘人的人类代表。”

 

西野七濑摘下眼镜,一张叫雨水洗过的清秀脸庞出现在眼前。她喉间哽咽,堆满了酸涩在心间。不知道为何难过,明明是真心的啊,人类的真心,可棘人为何从来不曾看重过。

 

“你其实想去哪里……”七濑软弱又颓败声音慢慢地响起,“不如你,到我身边来。我是个很没用的人,什么都不能给你,除了一层很没有道理的,却可以消解掉很多敌意的身份。”

 

她讲得那样委屈,不知道以为棘人能欺负人类了。桥本看起了笑话。

 

“什么啊,这太带有人类高高在上的俯就意味了。你不觉得这样的提议,我一定会拒绝你吗?”

 

为什么被拒绝了……西野七濑好想扔下刀委屈哭一场。

 

就在雨中,人类慢慢颓然蹲就,棘人却愈发昂然挺立。

 

“诶你,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桥本收起自己的棘刺,抱起双臂忽然笑出了声,“连刀都下不来,果然还是个没用的人类,糟糕啊真是。”

 

“我明明是真心的啊。”西野扔下刀,埋头在双膝间大声的吼到,“没有高傲,没有自以为是。老是说人类人类,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明明你讲的那些人类里面,不该有我,明明我不是你讲的那样对你。可是却只能承受这一切,就因为我的确是人类,所以那些人对你的敌意,好像我从生下来就也带着一份。可是,可是人类里,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也能出现一个我这样的笨蛋,毫无野心,毫无目的。就像人类总觉得棘人很粗鲁莽撞,但实际,同样有你这样决然相反的人。我只是身为人类,在这个社会秩序里有着一点点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优势,但这份天然的优势想要拿来保护人,又总找不到很好的方式……

 

所以,你就不能把我的提议,只看做是一个人类笨拙的关心吗。因为我对你明明,是真的放心不下的啊!

 

而那正是,一段夜雨缠绵不停的时节。

 

-

“诶人类。明天,你能顺利的下刀吗?你不会犯今天这样的失误吧?”

 

桥本蹲下来,鼓起了包子脸,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西野七濑蹲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我大概不仅下不了刀,还会拉着你一起跑掉。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桥本释然大笑。

 

“我害怕。”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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