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佛博主靳阿声

嘘。闭上眼睛,我就在你的四周。

【七鸟】If (中上)


7

那正是秋天。

 

远处传来电车摇晃的声音。窗外树影在摇晃,眼眸轻轻转动的一瞬间,仿佛看见了月光的洒落。才想起来原来那天,被城市灯光所掩盖住的月亮,原本是圆的。

 

斋藤飞鸟目不转晴地盯着面前走神的西野七濑。傍晚时分吃过了晚饭,明明是她叫来了自己。说着有话要讲,那般迟疑的神色,端得是叫一颗心心高高悬吊起。眼下话还没讲到什么特别之处一个人先走神走了好半天。

 

 “咳!所以七濑姐姐要说什么?”飞鸟未脱稚气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小小的回荡,因夜晚的宁静,又放大了许多在耳边里回荡。

 

西野七濑如梦方醒,凝滞地看着眼前十四岁的斋藤飞鸟。

 

是真的——不是做梦。她曲了曲指节,迟缓地抬起手臂,指腹贴上斋藤稚嫩而温暖的面庞那一刻,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呼吸。

 

走了大概一分钟的神,回过神眼睛里又闪着莫名其妙的诡异眼神,看得眼前的斋藤飞鸟叹为观止。脑子还更不上意识,现在干脆身体也突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七濑的身上有些湿湿黏黏,因为她是个汗包。可是飞鸟仍旧惊异于她忽如其来的主动,一边吃惊,却又顺手在心里放了一根炮仗升空。

 

需要花时间来消化这一切,所以,现在她又变成了18岁的西野七濑,但她仍旧记得上一次的18岁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此时此刻,飞鸟分明应该含着眼泪从她的房间跑走。

 

墙上时钟的指针一哒一哒地走过,毛茸茸的小脑袋就近在眼前。

 

嘿,是你啊。小鬼。

 

心里有一根指针一霎那正正跳到零点,她望着她,红了眼眶。

 

18岁,想了想自己要面对的东西,假如之后再来一次,自然是在国外三年的寂寞时光。其实国外并不是不好,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够真正的成长为坚强的人。这种改变为自己喜欢,但日后想到回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得知斋藤的病情,那么这种成长的喜悦会瞬间变得坚硬和生冷。天地辽阔,更容易看清楚自己的一颗小小的内心。非要离开了,才知道是舍不得。

 

垂头静默在自己的念想中,飞鸟歪着头左看右看盯着她等着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西野到底是要讲些什么。过了时间小朋友要回家,乖乖地收拾自己的功课。有人连忙从地板上爬起来说送她回家。在斋藤飞鸟再一次惊诧的目光中,西野七濑意识到自己夸张。

 

“就在隔壁很近的,七濑姐姐不用管了。那么,再见。”飞鸟挥了挥手,挂着微笑扣上了门板。

 

不一样。确实变得不一样,脑海中滑过画面给她作清晰对比的下一刻,后脑勺像是被人敲了闷棍一样,她扣住自己的脑袋,伸出手抵在了墙上。上一次的飞鸟是如何的离开?

 

像是一步一步地紧追不舍,西野不顾头枕的闷痛,拉开门跑到阳台上望斋藤。小孩儿并不忙着回家,正在路边弯腰捡起一片树叶。路灯把她站定短暂停顿的身影拉得老长,她垂着头手里捧着一片树叶傻乎乎地看着。

 

那这段二十米长的回家路,还会让她觉得有——

 

糟糕,为什么她日记的内容会突然忘记。西野七濑捂着自己的后脑,最后看着飞鸟迈着轻快的步子跨进了家门。才回到这个世界不过半个小时,叫突然起来的头痛冲散了兴奋与惊讶带来的激动心情。心里反而一层一层堆积起复杂的感觉。

 

记忆变得不清不楚,视线更像是变得模糊。似乎连带着日后的路途也变得看不清楚,白石的话在月圆风清的夜晚,让一阵秋风又吹回了耳边。跃下平台的那瞬间真的想不起她恹恹的生病模样。

 

真的给一个人重来一次的机会,能一个人改变的东西,到底有多少呢。

 

她像是刚进了家门,就在刚刚,又分明在家中盼望一个人回家。谁是谁,她是谁。一时间竟也迷茫在这个清朗的月夜了。

 

第二天,自家女儿突然的反水让西野父母很是摸不着头脑,连一旁的太盛都在感叹:女人果然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生物。

 

气得七濑一把夺过了他的游戏机,手起刀落一般扣下了电池,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半点拖沓。

 

父母一人一个制止了两兄妹的一触即发的打闹,颇有些无奈的抱怨。自然是要说这个女儿太过随心所欲,但是无奈长辈又极为听从他们自己的意愿,便是拿着再头痛,看着西野七濑忽然一副郑重肯定到不行的神色,也没了劝意。他们的女儿,很少拥有这样果决的时候。而这,绝对值得大大鼓励。但长辈毕竟考虑得更加周全,只是沉了面色,没多说什么,叫她自己考虑以后的问题。

 

就此出国的事情,被西野七濑抛在脑后以为这样简单地解决。但是高中念完的出路选择问题又摆在眼前了,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烦恼,就算是之前已经走过了一遭,通读过了剧本,遇上导演临场加戏,也只能傻傻愣在原地。

 

她所经历的,就只有出国了。现在不出国,那该是如何好?

 

成绩似乎不够考上大学,要去打工吗?自己能干点什么呢,好像真的要面临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了啊。会比自己之前过得轻松吗。

 

西野有些疑虑,抓着书包带,失神地走在了上学的路上。但不管怎么说,那样一个飞鸟摆在自己的面前,恐怕就是如何的生活惬意也抵不上她的心理健康。那么眼下的自己,就算再怎么辛苦也是值得的吧。

 

她抿了抿唇,抬头望了望这个秋季时节的晨间天空。很蓝啊,蓝得快透明了。

 

所有高中的同学发觉西野的性格像是开朗外向了一些,虽仍旧是规规矩矩地待在原地自闲自趣,但对于周围三次元的信号,意外的,多了很多的关注和回应。她所读的高中,在城市的中心,离家有些距离。身边有一些安定的好朋友常伴左右,才发觉原来跟飞鸟的联系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淡下来的,那孩子从13岁之后,开始念起了一些自己看起来高深莫测的书,整个人也因此开始变得神秘莫测起来。西野一贯是直观派的,早前对于斋藤那些弯弯绕绕有些不甚明白得清楚了,便本能地离得稍远。

 

可再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是无理的啊娜娜,沉沉一叹气,下意识地想掏出手机给她发line,才发觉这时的手机还没有进入安卓与ios的普及时代。

 

大概只能老老实实地传邮件了,丝毫不觉突兀地约她一起回家。虽然两所学校隔着几乎半个城区,但西野还是提出了这看起来非常麻烦的提议。初中生收到邮件极为诧异,西野像是从昨晚开始就中了邪。便是非常的不像她本人,这种麻烦又主动的事情,为什么她现在会开始做?

 

但是,怎么说…她这么主动好像也不赖?

 

斋藤飞鸟有些面红,埋首在抽屉里托着手机按键,“好,不如我们在市中心的书店里见吧。就你买漫画书那一家。”

 

数学老师正在唾沫横飞地解释着这一道大题解法,那是小测之后的评讲,西野看了看自己试卷上的4字开头的鲜红数字,放下了手机叹了一口气。这样可不行的啊。

 

不出国,要不试试读书算了。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么吃苦的一件事,为了她,要改变的自身,何止涉及一件。她穿着制服,坐在最后一排,抓紧了手中的铅笔。

 

 

8

散学的时间里城市的商业广场挤满了放学不回家闲逛的男男女女学生,西野与斋藤今日意外的也成为了其中的两枚。从前西野并没有给过斋藤这样的机会,而那小孩子也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两个人便从下是这么亲密的长大,岂料越长大日常的相处越隔越远。

 

西野七濑一手抓紧着书包带,一手抚平着叫风微微掀起来的刘海,周围都是人来人往,她停在原地转过了身。四年前她们所约的这一处书店,四年后其实已经建成一间新的数码体验馆。她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建筑,抿起唇,回忆着它之后成为数码店的样子。飞鸟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很轻,在嘈杂拥挤的人潮中,不一心一意的听,根本听不见。西野却独独闻得出属于她独有的一种叫自己很安心的味道,非常闲适,像晨间森林伴着第一缕阳光的清新草木香。非常喜欢,浮在身体四周,从发丝中飘散出来。说起来,那也是为什么第一眼之后再没有拒绝她的靠近的根本原因。

 

——有些吸引是与生俱来的。

 

单手虚捂住了眼睛,待到前面的女孩察觉转身,飞鸟便默契地松开手退开半步,西野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一个笑的傻乎乎的孩子——此刻因为年纪小还有些干瘦的脸庞因为夸张的笑容五官有皱了起来。

 

多久没见过她这样的笑容。鼻尖一酸眉头就皱起来,低头的一瞬间险些掉出一滴泪。伸出手捂了捂只能装作沙子迷了眼,再抬起头来时眨了眨眼睛,“还以为你一个人出门有问题呢。长大了嘛飞鸟。”

 

“什么啊!”斋藤别过视线翘了翘嘴,“早就长大了好不好…”

 

自一个上了高中,一个上了初中,便很少这样单独约出来。眼下莫名的,有些生硬和别扭?西野看了看身边的有些不自在的飞鸟,自然而然地去扣住了她的手腕。其实她很想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但,那太超前了,那好像是飞鸟长大了之后才可以对她做的事情。因为这些奇怪的脑洞,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得意颜,完全又忽视了自己突然的主动,让身边的一只小鸟陷入了当机中。

 

进了书店里,默契松开手,小孩一早得知她们的目的地不会是同一处。斋藤走到了文学区,拿出自己手写的一张白纸,上面详细记录了自己一段时间内的得知的书籍的名称和作者。就此对着书单仔细地查找。西野却站在漫画区愣愣地垂手站定,想要的新一期更新就在眼前,虽然自己早已经看过了,但还是本能地想买,无论再看多少遍也不会觉得枯燥。但是,既然已经看过了,再看一遍还有意义吗?不如拿着这个时间去多两道习题。

 

她弯起自己的脊背,对着漫画书沉沉一低头。学习从此也要使你快乐了啊,娜娜。

 

结果就是斋藤飞鸟看着收银处的西野七濑放在面前的两本数学习题册惊得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她先是低头看了半天正在收银员手里划价的习题册,良久,又抬头看了看西野。真是很想看看她到底是哪里长得露出了破绽,她是谁假扮的吧,她不是真的西野七濑吧。斋藤飞鸟的持续震惊颜,让西野感到一阵无言心累。

 

甚至没有了翻阅新书的冲动,回去的路上飞鸟揪着西野的衣服袖子,一脸神奇地问道,“七濑姐姐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你闭嘴吧,热爱做题有什么不对,好好学习是错误的吗?!西野七濑真想扇飞近在跟前的一张看似关切实则嘲讽的,欠扁的小脸。怎么忘了她没得病之前只是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小捣蛋鬼。

 

“没有,我很好。”西野试着微笑,“就是突然很想好好学习了。”

 

斋藤抖了一下面皮,片刻铁青着一张脸挑开望向了别处。西野看了看正发着抖的肩膀。笑吧你就。但不管怎么说,回去的路又变成一起走。这种熟稔的感觉叫飞鸟心中冒出一股说不清的妥帖。在西野七濑忽然起来的主动中,斋藤飞鸟放弃了异议也同样放弃了问询。

 

街口步入住宅区有一段长长的路,西野七濑捏着自己手中的习题册,镜片后面的一双眼流露出畏难情绪。斋藤捧着几本厚厚的书饶有兴趣地看着封皮,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言不语。通街的风扫过来,扬起了两个女孩的裙摆和发丝,西野下意识地捂住刘海,余光中瞥见了飞鸟手里的书。

 

要说那个飞鸟怎么成现在这样,叫自己来看,自己若是六成,这些书大概就占四成。

 

“飞鸟。”西野放下手的时候顺带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

 

“嗯?”头也没回地应和。

 

“你手里的书,不如借我看看?”

 

“哈?”斋藤错愕地转过头,扬着一张小脸,张着口愣愣地望着一旁的西野七濑,“姐姐你,不看这些书的啊…”

 

“飞鸟不是喜欢看?”西野侧过头,眨巴一下无辜的大眼睛,“娜娜也好奇。”

 

可是这是新买的,我也还没看啊。七濑姐姐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抢别人的书了……斋藤把书抱在怀里紧了紧。西野扶着眼镜眯了眯眼睛——说什么喜欢,敢情自己还不如几本书。

 

沉默对峙中小孩最后妥协了,轻声轻语地说“好吧,”她递了过去,“那我之后再看。”

 

西野从她手中接过那几本封皮诡异的书籍之时,竟忍不住呼了一口气,又因为动静太大被一旁飞鸟用奇怪地眼神打量一番。

 

阳台上妈妈正在夕阳余晖里晾晒着刚洗的床单,飞鸟抬头看见便不自觉地笑了,西野抱着几本书再加上几本书,越走越觉得重,不知不觉间额头一层薄汗。

 

“阿姨诶。”西野抬了抬下巴,想起几年后的阿姨为一个小女的生病而憔悴,但这个时候仍旧因为心性爽朗而显得活力。

 

“嗯。”飞鸟停顿在原地,应了西野的示意。斋藤家就在这里了,西野家还要走几步路。西野吃力地抱着几本书,连眼镜垮下来也没手去扶。天边一片云散开,放出的阳光撒进这一条小街道里。她额边脸颊的汗水在金色的阳光中,水迹显得格外清楚。

 

飞鸟晃了晃右手臂,听闻背后传来愉快的招呼声,“七濑,是你啊。”

 

西野回身抬着眼睛去望,因为镜片没跟上,结果视线里一片模糊。飞鸟别过头勾了勾嘴角,抬手飞快地给她推了一下眼镜,西野正笑得傻乎乎,“阿姨好。”

 

“诶你们又一起回家啦!”

 

吵死了。声音大的过头。飞鸟推着西野朝前走,一边抬头瞪了母亲一眼,妈妈就佯作委屈地收了声。

 

“再见了娜……”眸子瞬间定在飞鸟的嘴上,眼睁睁看着她闭了闭眼,把口型又变成了,“七濑姐姐。”

 

隐瞒得越多,暴露的也将会越多。这种感情,是不是也会从六岁开始呢,阿苏?

 

 

9

初中的散学早于高中,七濑叫她在学校等自己。又开始一起上学放学了,从晨间西野七濑一脸郑重地等在门口开始。人生老师好像总是喜欢在人很小的时候教授太过沉重的知识。好比,世间事总像是季节流转一样有来有回,这种深刻又朴素的哲理。让某一天的飞鸟在心里起了一阵惊惶,总觉得太幼稚会错过一些上天安排好的深有含义的示意。

 

“七濑姐姐把我当成小孩太过了…”这样的邮件传回自己的手机时,西野七濑恍惚有感觉到一阵眩晕。偶尔抬头看着天空时,会从心底感觉到一阵空落与下坠。总觉得身体与意识尚且处于分离的状态,它们不重合在一起。于是夜晚的梦境会混乱,身体也会出现非常不适的感觉。

 

她握紧手机用力捏了捏,像要从中获得力量。刚准备回应简讯,又是一条邮件,飞鸟说自己已经跳上了电车,随后还附赠了一个颜文字。

 

日后能不能看见她写的日记更改了内容呢。又或者,她还会继续写她的那些日记吗?那样的自己又可还会带给她那么重的委屈感。一瞬间脑海中划过这样的想法。西野七濑扣上手机盖,拿着扫把安静地做着清洁。身边是熟悉的同学在空荡荡的教室内外打闹的声音,近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边。

 

察觉到的这种贪心,让她心里有一种惊鸟扑飞式的咯噔跳。很想很快的走到很远之后,心里已经设想好她们能够和平安稳,岁月静好的一直待在一起。那么过程,这些需要改变的过程,反倒好似越加在心中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她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总是两小无猜地呆在一起。而少女的心思还与孩童的心思不一样,那是试图由浅入深的哲学入门书籍,哪怕每个字词都用得很简单,可连上一句话还是看不懂的崭新学科。可非常了不起的是,都被西野以非常温和又善解的态度回应了。甚至早在自己的心思之前,她就能察觉了,那真是让人觉得很神奇,斋藤飞鸟甚至觉得西野七濑是不是偷看过自己之前的日记本。但检查来检查去,最终又否定了这个猜想。于是事情只能变得更加的奇怪。

 

时间在平稳中迈向冬季的中旬。过完年就要高考与中考,两个学生有着同样的升学压力,西野七濑早更甚于斋藤飞鸟。夸张的在额头上贴了必胜的布条,收起了漫画书和画笔板子。一门心思趴在课桌上刷题。

 

在决定这个尝试之前,西野在心中反复权衡过了。她自认为在国外经历一个人锻炼之后,并怀以一个22岁成年人的觉悟,即便现在步入社会去打工大概也并非一桩太难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假如能够选择,又或是总还没到那一步上,她仍旧喜欢选择看上去更为简单的走向。这大概是,身为同一个西野七濑,不管是回头多少次,也无法改变的性格使然。

 

——并非是能够完全接受了与生人打交道并真正的外向,倒不如说是因为面临一阵无从选择的境况之后,无奈习得的技能。若从一开始选,她还是更愿意缩在壳里尝试自我努力。

 

反常行为的讨论甚至出现了邻居家的晚饭桌上。斋藤妈妈在喂完一口这个总也不肯好好吃饭的幺女之后,埋怨了一句,“你也该学学你七濑姐姐了,听说人家最近要考试十分努力,你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看课外书。”

 

嘴里包着饭斋藤发音得含混不清,“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多大了人了还要你妈妈喂饭吃!”斋藤爸爸严厉了一声,就像蚊子嗡嗡声划过了斋藤飞鸟耳边,连手都懒得抬起来赶一赶。父亲只能无奈拾起了碗筷,对着妻子道,“听说西野兄本来想让女儿去留学,没想到七濑却拒绝了。现在更是一门心思地备起了考,那孩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几句话没承想被正在捧着书本看得入迷的飞鸟全部收进了耳中。

 

太阳落了山,气温就降了下来。斋藤在晚饭之后跑出门,身后的妈妈忙不迭地追在身后叫她多添一件衣服。其实她要去的就只是隔壁而已,以为是很快能扛过去的夜间降温,未想站在院落中却顿下了步子,冷让绚丽晚霞像一团用色极深的油画一样定格在天的那一端。她站在原地,扬起脑袋有些出神地望着,妈妈赶上了她,抱怨着为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棉质外套。

 

一声阿姨好从隔壁房子的二楼阳台处传来,是斋藤闭起眼睛也辨得出的,独属于西野的粘糯声调。她回头谢过了母亲,便抬起头望向了西野,天色在她们互相的注目中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必胜的布条还贴在她的脑门上,像个有些神经质的人。斋藤一动不动地看着。总是觉得她像个难解的谜一样,不管是从前的,沉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好,还是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大刀阔斧的改变。

 

斋藤忽然皱了皱眉,拉开铁门出去,几步路的距离,走到西野家的大门口。阳台上已经不见了人影,飞鸟没有按门铃,道西野看见了会给她开门,这是她们多年的默契,从孩子时便积攒起。铁门开了,房子的大门也开了,西野扶着内门把,有些疲惫地侧开身,飞鸟进门来,在她身边换鞋,西野便看着她弓起的背,问道,“飞鸟怎么想着来找我?”

 

说完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她吧,真不是能够好好学习的人,每个人都总有每个人适合做的事情,与之相对的,也总有不适合做的事情。已经努力了快两个月了,但进步缓慢。有些方面的不适合就是再多做多少的努力也端得是徒劳。

 

西野七濑感觉了一阵很是烦躁的挫败。

 

斋藤换好了拖鞋,给客厅的西野长辈问了一声好,便拉了拉西野的袖子示意她们回房间去。西野有气无力地摘下自己额头上的布条,拉着飞鸟的手腕爬楼梯。屋子已经不见随意散落的漫画书很久了,也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放进了书柜里。只有书桌上摊开着各式各样的教辅资料和习题册。斋藤看了一眼,突然走上前去,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掌探了探西野的额头。

 

距离一下拉近,气息也瞬间萦绕在鼻息之间。心里就此点燃一撮小火苗。想她了,这种时候西野总是会无奈的发现,她非常想念斋藤飞鸟。很想抱住她的腰,亲吻她的唇,尤其在这样两个人的独处的时刻,疲乏的挣扎之后很想求得一方撒娇耍赖的地方。想手掌贴上她细腻的肌肤慢慢地感受。她的脑子里不仅有18岁的经历,还有22岁的记忆。虽然那时的飞鸟身上,清新气味被药味所薄薄侵占。可气味早已不是她吸引她的主要原因,爱上她,从无形到有形,最终又复归于无形。

 

人有些僵硬,为着一些难为情的回忆。面上迅速攀升的温度,让斋藤分明已经把手掌挪开了又生生贴了回去,“你果然是在发烧吧?”这种认知让她如释重负,早就想问了,娜娜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甚至干脆是发烧了感冒了,脑子烧的不清不楚了。为什么就如此突兀地变得就跟从前如此不一样。那样主动,强势,不休不止地执意靠近,已经让人觉得前两年自己的静默驻守像是一场梦一样,而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梦境的,明明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也竟慢慢地变得有些难以分辨,时常在日间掐着自己,试图叫醒某一端沉睡着的躯体。

 

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果然是不奇怪的吧。注视着飞鸟近在跟前的眼睛,七濑无奈将她的手捉下来放在了手心中。能怎么办呢,这一次你遇见的是一个对你燃着强烈喜欢的西野七濑,不仅如此,还抱着愧疚与拯救的心情,那想要表达的情感因为丰富与多层次而变得如此浓密和强烈。

 

恨不得现在就告诉她不要喜欢我喜欢得那么沉默辛苦。西野紧了紧她的手,温凉一笑,“没有发烧。”拉过她,就抱着不撒手。就算是身高还比她高一点,西野也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在她的怀中,头抵在她清瘦的肩头那里,正正好是连着心脏的左肩,哇,心跳如擂了啊阿苏。她像个小动物一样缠着她的脖子蹭蹭肩头,不言不语。即便什么都不可以做,抱一抱总是可以的对吗。

 

但因为懒,她总是要忽视掉很多人的心情。比如她抱着的这个女孩,不是从前那般忽略她秘而不宣的心意,就是太过注重表达自己而忽略了她波澜起伏的情绪。

 

眼睛在她的身后,自然就看不到此刻的斋藤咬着下唇。面色上的热意,袭来又退去,退去了又忽然再袭来。像是浪潮一般,在心岸反复冲刷拍打,激起冷的暖的感觉在脑海反复交替,心间堆满一阵空虚一阵充盈的感觉。腰间被一点点地收紧,至于感受到一种灼热的,来自前胸的温度。她正在自己耳边温热地呼吸着,分明是埋首在自己的锁骨上,不知道何时已经抬起头了。心里猛然响起了警报,飞鸟抓住七濑的双手将她一把扶正了。

 

得有空间,喘一口气。

 

啊…被推开了。西野七濑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停顿了片刻走到书桌前撑着桌角。场面有些凝固,空气中浮沉着一丝不说话就在默认,说了话又像在狡辩的纠结。

 

过一会儿,“阿苏…飞鸟来找我,什么事情呢?”在完全漆黑也没有人开灯的房间里,西野凉凉的声音响起,像是水银珠吊在在光滑的地板上被砸散,动中又透着静。

 

完全黑了,根本看不清楚,也不知道该讲什么。只有窗外的路灯光探进来,西野七濑的身影在桌前,不知道为何此刻却如此陌生,好像一个自己根本不熟悉的人。或者她本来也就从来不被自己了解过。一股淡淡的悲凉在心间浮起,飞鸟的周身弥漫上了一阵独属于晚饭之后的七八点钟寂寥。

 

没有等到回应,西野又转过身,发觉也看不清楚斋藤。互相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仍旧站着不说话也不开灯。空间因为窗外偶尔传来的电车经过声,变得更加诡异静谧。

 

假如她要告白,那么自己会非常坦然的接受吗?事情真的有这么样的简单吗,假如她们从这一刻开始,就在一起。西野的脑袋闪过一丝莫名的钝痛,可脑海强撑着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甚至有一瞬间,告诉她自己来自哪里的想法也产生了。但下一秒被自己按住在大脑深处。

那些只是沉默空白之余,一闪而过的猎奇念头,自然并不是到了非要如此的地步。

 

桌边的台灯骤然亮起,眼睛本能闭起,仅靠气味才能察觉原来飞鸟上一秒已经靠近她又错过她,点开了桌上的小台灯。

 

——难以忍受黑暗。

 

斋藤飞鸟忍着光亮的刺激让瞳孔重新适应光亮,但这一强硬又让她发现了堆积在七濑桌面上的,叫习题册掩盖起来已经有小山一样高的,自己的书?

 

她伸手去翻。有些甚至连塑封都没扯开。西野听见动静立马拦住她,但为时已晚,飞鸟别开了她的手,一本一本拾起自己的书,大部分的书脊上粘上了灰尘,她迟疑着拍了拍。

 

“阿苏…”头,更痛了。

 

“你到底是…”有种情绪压抑在心间,她不甚清楚。但从选择爆发的形式来看,可能是怒气多一点。

 

被她耍了一遭,好像是被什么骗了。假的,到底的不真实感。但欺骗的出发点莫名其妙全然叫人难以理解,更像是怀揣着一种心思在心里暗自不说明。那一点犹疑渐渐就积累成了一种惴惴不安。

 

“你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小小的飞鸟立在西野面前,双眸闪动着极盛的光芒。

 

“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不让我看吗?这,这根本,不是你啊。七濑姐姐。”她一边一手抓着书籍,倔强地盯着西野的眼睛,“为什么要来等我,为什么要这么主动靠近我?我们,我们之间不是这样的啊。”

 

西野颓然起来,背抵在桌角尖尖上,垂眸道,“那,你觉得我们之前应该哪样?”

 

“我…”斋藤摇头,“不知道啊。但,我觉得,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你怎么会,看我的书呢。七濑姐姐,你怎么会开始,因为学业而焦虑成这样呢?因为做题而憔悴成这样,因为想上大学而把自己关在家里做习题呢?啊,更奇怪的是,你都这么忙了,还要每天给我传简讯,每天上学放学等我联系我。你…”

 

“我变主动了还不好?”七濑扣住自己的后脑勺,低着头一字一句说,“主动靠近你了不好吗,飞鸟?你就好好接受嘛…”她忽然惨淡一笑,恍惚抬头时,飞鸟才发觉她的面色惨白一片,额角大片的虚汗流下,撑着桌边的手变得有些发抖,斋藤望着她的眼睛,发觉其间弥漫着一种明明是突兀的,却又觉得是沉淀良久的苦涩。

 

“你怎么这么多意见,你脑子里可不可以不要想那么多,你…”

 

斋藤抛掉手中的书,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西野七濑。高频的声音。旋转。世界在后退,飞鸟的脸变成了一个,两个,无数个,眸光闪烁,像城市的霓虹灯。但仍有人的眼底是一片灰烬,那又是更广袤的夜。她是谁。她们是谁,谁在重合,又是谁在翻覆。

 

 

10

用脑过度大概造成了头痛晕眩,感冒引起了发烧,熬夜做题让身体抵抗力下降。总之,西野七濑成了病号。住了一天院不说,转天从医院出来回到家中仍旧病怏怏的。

 

母亲絮絮叨叨地在房间里帮她整理着书桌,顺便数落着在蜷在床上的女儿。这孩子要不就迷迷蒙蒙的一点半点追求都没有,整天窝在家里看漫画书打游戏要不就是画画。忽然这么有主见了,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气昂昂地就奔着努力学习去,赳赳武夫的样子完全没把自己柔弱体质这一回事考虑进去。

 

总归就是天生的让人这么操心。

 

“七濑啊,”母亲翻开一页两页习题册,忧心忡忡,“尽力就好了,不要像这样拼自己的身体。你看吓不吓人啊?”

 

床上躺着的七濑正有气无力地咬着体温计,刚吃了下药片,药劲儿袭上来让她整个人昏昏欲睡。母亲的唠叨声还在耳边,迷迷蒙蒙的,“这次幸好飞鸟在你身边…总有很多路可以你选…”

 

飞鸟。

 

西野抿了抿温度计,浮起最后一丝微笑然后陷入了昏沉的睡眠里。她好像看见一个遥远的自己正在朝自己走来。噢,那是自己。等等,为什么意识并不属于那个穿着打扮更加明丽的自己,而是这个十几岁尚且穿着水手服的自己。怎么回事分明是她一开始从那一端而来。来不及多想,耳边又出现了母亲的絮语,念念叨叨地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感叹,她说飞鸟一个人在市区里住着,做着模特的工作,平时也不怎么回家。好好的一个孩子忽然就得了什么心理症,家里都急死了。

 

西野七濑看见西野七濑冲出了家门。西野七濑明白那个西野七濑才从遥远的国度一路风尘仆仆地归来。但她甚至连坐下小憩片刻的时间都没有。有些习题。站在一边像是局外人看戏一般的西野七濑默念道,有些习题,想来注定要刷那就是逃也逃不开。偷懒永远不是个好习惯,尤其在面对那些已经无法更改的事情。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先是她的一双漆黑不可见的双眸。额头正在被一双手轻轻抹过,又是一头的汗。头发像是乡下田地里叫秋雨淋透的一把干草,绵软无力地贴在皮肤上。西野眨了眨眼,干哑着喉咙叫了一声,“渴。”

 

真没想到,还能有一天被她这样照顾了。西野七濑闭上眼睛感到一阵现实与虚妄的交叠又幻灭,斋藤飞鸟正扶着她仔细地一点一点喝水,明明是小圆脸的下颚线条却意外的锋利硬朗,此刻因为咬肌的鼓起,正显现出主人的一丝坚毅。

 

角色什么的,完全对调了啊,西野七濑弯起嘴角很想笑。水沿着嘴角缓缓地留下来,耳边传来了一声不耐的声音,飞鸟用拇指给她轻轻揩去了。

 

“我真是第一次发觉你,这么烦人了。”斋藤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冷静地像个大人。

 

七濑咳嗽了一声在她怀中,抬起一点点视线望着她。发觉她十四岁的脸,板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当真也许是个老爷爷也说不定,这样的飞鸟。七濑弯起嘴角,伸出食指抵住背后人的嘴角朝上拉了一拉。女孩因此像是人偶一般,被迫有了一副难看的笑脸。

 

“飞鸟不生我的气了?”

 

“本来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诶?”西野软乎乎地靠在飞鸟的肩头,抬了抬脖子以示疑惑,“你不是生气我藏了你的书?”

 

“七濑姐姐。”字正腔圆地叫了一声,斋藤垂眸,默然扶正她躺回了被窝里。这个人对自己身体的奇怪占有欲现在多到可怕,就这么生着病的功夫都在拿指尖绕头发。七濑睁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飞鸟默不作声,尔后听她继续道,“你藏我的书只是让我觉得非常不解,哪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说着又坐回了身边,低着头,不到万不得已,总不太愿意直视西野的眼睛。12岁的时候就这样了,14岁只能说更甚。

 

西野心里不免叹笑,同时又有些歉意。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明明是再显然不过了,就算努力伪装得再好,也总能端住一丝真相的尾巴。何况那不就是谎言么,明明喜欢,却表现的不喜欢,明明在意,却偏要装出不在意,明明想靠近,愣是生生要走开。谎言的特点就是,说的越圆满越努力,反而暴露的越多。这是根本特性所致,根本无法弥补。

 

为什么自己从前不会将这些仔细地观察入眼,仔细考虑。

 

“周末两天干什么了?”西野转口换个话题与她继续聊。

 

“上鼓课,和同学吃了饭。回家,吃饭看书,做作业睡觉,考虑你。”

 

“会吓到你吗?”西野抬眸望了望她,很快又收回了视线。只是这么随口问了一句,得到的却是她的沉默以对。恐怕有些明知故问端得是很没有意义。西野七濑咬了咬腮帮,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儿。感觉到身边的人,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床边,她强忍着没有睁开眼。过一会儿,书桌上传来刷刷的纸张翻动声,飞鸟正站定在桌子前,一页一页地翻过七濑的答题笔迹。

 

空白处填上的不是正确答案,反而涂了些乱七八糟的涂鸦。飞鸟一页一页地翻过,面色像天色一般越是幽深,到天边的太阳沉下去的那一刻,反而轻轻笑了出声。西野七濑在模糊地空白之境叫她清凉的一笑又拉了回来,滚了滚眼眸,还是没有睁开眼,斋藤扣上习题册。忽然用着前所未有地轻快语调对床上的人讲,“不做了吧姐姐。”

 

赫然睁开双眼。

 

“干吗不去留学?”斋藤遗憾地笑道。

 

这样就很不讲道理了啊,她烦躁地皱着双眉,一双漂亮的眼睛聚集着小病未愈的委屈与气闷。什么都重新来过了一遍了还是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飞鸟听谁讲的?”

 

“是我爸爸,听你爸爸讲的…”斋藤转而离开了书桌,又走近了西野的床边,盘腿坐在了她的床边。小孩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抖落了一丝拘谨在她身边,西野七濑侧过头紧盯着斋藤飞鸟沉静的双眸。对视之中惊觉这样镇静的飞鸟,是今天才出现的。像是抱回去的那一摞书叫她全看了个遍,因此参透了什么古怪的人生道理。

 

但…也可能是歪理。

 

西野伸出手,一把扣住了她撑在床沿的左手手腕。被飞鸟试图挣扎了,但是西野七濑抓着死死没松手。她是这样喜欢的东西抓着不想松手的人,有着被外表的温和所伪装完好的,强势和坚恳。

 

“我不出国。”因为情绪的暗自起伏,说话也变得更加费劲,“不出国。”又重复了一遍。西野喘了一口气,飞鸟却摒起了呼吸,用另一只手捉开七濑的手给她放进了被子里,之后又替她仔细掖好。这样的温柔举动,却配合着一意孤行地决绝,让西野七濑忽然在胸中积聚了很深的无力感。胸腔的起伏托着薄被上下,像一方绵延的山脉在吐纳。

 

“去吧,七濑姐姐干吗不去?有更好的选择分明更简单的,读书实在是难为你。如果仅仅是因为我,那真是大可不必要的。”

 

她真没有听错…西野七濑摊在床板上,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我…”斋藤飞鸟又把头抬了起来,看着七濑的冷沉的侧脸,继续道,“我其实,还好吧。”小飞鸟歉然一笑,“也不会太强求我们一定能够陪伴在对方身边。每个人长大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总是要,嗯,有些分别。”

 

可是你喜欢我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不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对你的死心眼一无所知。我走了,一个人你就能困死自己,要沉郁,要匐蜷,觉得干什么都没劲,觉得一辈子逃不过我的魔爪然而又得不到我,你会抑郁的!你知道吗,你已经抑郁了!

 

她紧紧咬住下唇。

 

飞鸟伸过来手,拨开一丝七濑乱掉的额发。差点就忘记一个人的狠绝和温柔总是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十四岁到十八岁会有什么不同吗,她仍旧是那个亲手逼得对方无路可走,到头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斋藤飞鸟啊。软弱到一瞬间红起眼眶,为了一种无能为力和力不从心的失望,就这样感到了生命的郑肯和沉重。

 

飞鸟还看不懂她眼中要深沉到满溢的悲伤,只是察觉到她的心意却因为这份改变的深刻而本能地想退。是的,没错。先喜欢的那个人,是她没错。然后退步了。抱着必死的决心跳进了一个深渊里,在此之前做好了周全的死亡准备。但意外被一条温柔的河流承接了,便知该对上天的放她一马做出真心的感激,可心里却充满罪恶的浮了一丝难以名状的不满。太过顺畅的得到,真正会是自己所求所要吗,又到头来会否变得失去一开始的美好呢?

 

若要追根溯源,也许堪称人性之恶根。

 

“我不要你为了我做什么事情。”斋藤的声音像来自某个异时空一样失真,“顺其自然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强求什么事情呢…我不喜欢这样。”

 

西野七濑侧头看她的时候,一滴泪水就这样无征兆地掉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笑了。发觉自己不管是经历过多少过四年前,仍旧是懂不得斋藤飞鸟的每一时每一刻。此刻这个人,在她的身边想什么。是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吗,喜欢你也明白,那还要我怎么表达,怎么做才能阻止你不放过你自己?

 

 

11

一直到过年之前,她们都陷入了一种冷战氛围之中。西野七濑强忍不忍,收回了自己的那些主动,斋藤飞鸟更是倔强地持有自己的观点,半点不肯退步。

 

到头来,她们总归还是要为了她是否要出国的问题闹一回的。这都是命中注定。

 

圣诞节之前,学校放了寒假。除了日常的画画课,平日的时间全是待在家里,相信隔壁那个家伙也是。她们虽然在理解对方上有很大的障碍,但有些选择默契倒是意外的非常深刻。偶尔出门的时候能恰好看见她坐上她爸爸的车,两个人在各自爸爸的车前对视一眼,又收回视线沉默着上车。

 

节日也没有了从前的准备与一起过的打算。既不像小时候飞鸟缠着七濑相互地写贺卡,也不像这之后年纪稍长而相约着一同为家里人挑选礼物,再各自瞒着对方,小心地为彼此挑选一件,之后郑重地放在各自的家门口;亦或是即便了其他的朋友可以相约一同出去玩耍,仍然会特别地留出几天与对方窝在家中也好,出门约会也罢的待在一起。

 

像是各自生命里,很重要的,又寻常到连长辈们都习以为常的部分被试着生生剥离开。

大人间各自探询着你们之间怎么了。

 

已经快三个月了。西野七濑真的搞不懂她,这就这么跟自己死犟着,一定要叫自己出国去,出国去了还不是自己又难过得要死。她到底是上辈子积攒了什么不痛快,这辈子非要跟自己这么过不去。

 

除夕夜,城市的上空绽放着花火,在寒冷中显得孤单又凄清。她们各自走出阳台上观望,楼下客厅里放着歌会,父亲母亲守在电视机前看着,哥哥们嫌无聊都钻进了房间里打自己的游戏。遥遥的烟火好像只给她们瞧见了,但更远处的广场传来了霓虹灯闪烁的光亮,人们的欢呼声隐约飘过来。

 

但是不能叫她伤心。西野侧过头,看着隔壁房子阳台上站着的飞鸟,静静地呼出一团白气。

 

她细长的脖子被厚厚的围巾缠住,正抻得直直的仰着头望向天空,扬起的脸在烟火的绽放与熄灭之间,明暗可见。

 

是对于未来的过去,欠她太过了。西野七濑收回了视线,将双手沉沉地搭在栏杆上。斋藤飞鸟收回视线看着那头的西野七濑,有些想轻松地打个招呼,但觉嘴角沉重勾不起来。原来这么一个人,总是有法子叫自己沉重起来。明明她也喜欢自己,明明都是相互喜欢的事情。

 

可恶。

 

西野七濑最终在寒假结束之前在心里拟好份求和意向书,再一次站在了斋藤家的门前,长辈见是七濑都有些意外,拉开门却又迟疑着要不要叫那个正在楼上房间里小女儿。

 

七濑抱歉一笑,双手合十说了一声,“叔叔阿姨新年好。”

 

“我来找飞鸟,没关系,我自己上去找她好了。”这样说着便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踩着楼梯上楼。

 

开了年,马上要开学了,小女孩还有些剩余的作业没有写完,便乖乖地趴再书桌上书写。手肘边翻开着一些书籍背扣过来,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单落寞了啊。西野扣上门板,却听见飞鸟头也没回的有气无力地应道,“知道了妈妈我一会儿就下楼吃。”

 

西野七濑伸出手掌饶过脑袋抵在她的额头,生生把她趴在桌子上的视线提吊了起来,“好好写,姐姐已经近视了。”

 

听闻来声,飞鸟僵了脖子,半晌讷讷转过头来看,新一年的第一次近距离见面。带了莫名横跨整年的陌生感,这也许又跟她们久了未曾近处有关系。七濑穿着深蓝色的牛角扣大衣围白色的围巾,下身是及膝的灰色百褶裙,穿着长筒黑色袜子。明明一副普通的学生模样,飞鸟却总是觉得她又长过一岁,离自己远了一步。

 

七濑摘下黑色的边框眼镜,仔细地收了起来,过程里谁也没开口说话。半晌虚着眼睛看着她说,“如果我不找你,你是不会来找我的吧。”

 

飞鸟低下了头。

 

西野轻叹,“如果我出国去了,你真的不会难过吗。就算你是不难过,那你不怕我难过吗?”

 

眼眶便有些发酸。为之想哭的,不是她的话,而是她这个人。真的是等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才惊觉念想其实比察觉到的,实际还要多出那么一指尖,斋藤飞鸟起身,眼睛湿漉漉的望着西野,什么也没有回答。用着有些别扭的步子,靠近着西野,牵着她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晃。

 

这大概,是她能给予的,最多最多的求和认输的讯号了。傲娇从九岁开始,越长越盛。

 

七濑慢慢苦笑,慢慢收她近身。

 

“飞鸟我可以不出国吗?”

 

若回望,这时西野七濑就该开始发觉,飞鸟从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拒绝,那往后的日子,真不该哭还是该笑,她抓紧了机会从现在来到过去试图改变着些什么,结果想改变的事一件好似也没有改变过,反而两个人的身份却被对调了一般,从此开始了斋藤飞鸟对她的无休止拒绝。

 

“不可以噢娜娜。”这是她第一次叫出口,对她的其他称谓,飞鸟抓紧了西野腰后的衣料,“明明是最好的选择了,不要再犹豫。”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吗?”西野闭着眼睛问。

 

假如你也能掉进时光的缝隙里,好好的看一看我们之间的不同结局就好了。其实你经历过,但被我强行断掉了,在那一个版本里面。你还是喜欢我,仍旧静默不开口,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或者说,我知道,但是我懒于去细辨。我将这些问题推给时间,推给了你。但你也不会解答,只是固执地抱着这些问题,缓慢地随时针分针一圈一圈无休止地走。

 

我并不是没有出国,我并没有而今这样的机会甚至可以请求你一句可以不走吗。事实是我真的就默然离开了,带着越朝前走就越犹豫的心情,却像是要快刀斩断什么扰人的桎梏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决绝了。而那之后的,你的人生,我一丝半点也没有参与。我甚至连联系都不跟你做,但我不与你联系,你也是断不会与我联系的我知道。我们之间,总要有人先主动。不然天大的缘分也会被浪费掉。

 

那个版本里,我们最后殊途同归,也许总是要在一起。说真的,太辛苦了,何必呢。守着一份在你看来几乎等于是绝望的喜欢之情。有些拥有没有想的那么困难,别不自信也少一点怀疑本身,那些东西,你想要明明开口就可以得到。但人生有时,总要迟那么一丝一毫,等我终于找来回答你问题的时候,你已经被问题难死了。真是残念,你明白遗憾怎么写吗阿苏。打了很久的游戏终于有运气能够通关时候的停电了,追了很长的漫画连载好不容易快要结尾,作者断更了。

 

这些都叫遗憾,但它们不及万分之一于你在我的心底。

 

我真的很想问。假如最后,我没有回来找你,飞鸟,你会怎么办呢。如果你一定要选择一个人在一起,而这个人,不是你最喜欢的我。你将会是要选择如何去妥协与放弃自己。

 

你也许从很早以前就抱着这样绝望的念头重复着生命的活动。你也许早就放弃拥有一生能与自己挚爱的人平淡享受相遇之喜的运气,你又放弃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可以永远孤独地生存在这个人类社会的权力。

 

那时的你,将要如何与自己每日的妥协,告诉自己,其实他也很好,其实她也不错。你会在怎么样不自觉的无能为力之下,发觉他的闪光点,发觉带给你的好。你要如何收敛自己,你要如何伪装自己。你要怎么样在心里对我复习着电影一遍遍散场之时的落寞与孤寂。真没办法告诉你,我心底的那些,愧疚的不忍心。

 

选择。所以,阿苏,你能发觉我其实已经经过了你,又回到了你。你能知道,我已经喜欢了你接受了你,与你重来一次吗?又为什么要重蹈覆辙呢?

 

飞鸟笑了笑,松开了七濑,离开时不忘了替她拉一拉皱褶的衣服。她这么柔软的内心连带出这么温柔的动作,原来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对自己开始做。未来清晰可现而过去像迷岛。西野的心被名为时间的维度攥住,紧紧地攥住。又见斋藤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背着光对她浅笑温和。

 

在窗外透进的白光中,看着飞鸟的面庞沉默不语。不出国,还是要与她争执中互相远离。出了国又要离她这么远。初中生斋藤飞鸟给出的习题,总是轻易难倒高中生西野七濑。

 

 

12

开了学,斋飞鸟藤开始了中考准备。西野七濑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准备起了出国的事宜。那些高鼻梁蓝眼睛金头发的外国人她已经看过三年了,现在又要去看三年,再好看的外国人这样看下去也会觉得烦。何况外国菜真的很好吃吗,为什么她一点感受不到呢。

 

整整一个准备期都成了消极状态。桌子还堆着小山一样高的习题册,她从七月份开始做到了十二月。曾为一个人努力改变的痕迹便是这些纸张了啊,可惜被拒绝了。

 

为什么被拒绝了?

这一个版本里的斋藤飞鸟就是这么一而再地拒绝吗?

光是拒绝西野七濑,就能让斋藤飞鸟开心起来吗?

 

场景又与之前的记忆重合,这让人没来由的心慌。很怕是回来一遭也是徒劳一场,兜兜转转了,最终她还是会回到那个为她取药的雪后晨间。

 

 

上一次她这么在夜晚的空港里等待着登机还是四年前。那是她记忆之中的四年前,她的身边有爸爸妈妈和哥哥,殷切地叮嘱和安慰。妈妈哭了,连一向喜欢打闹的哥哥也变得有些沉默不语,来来往往的,跟她一样等待着起飞去向世界各地的人们的身影片刻不停,耳边有的叮咛声与广播声交错在一起,城市的夜晚降落到了空港,飞机的信号灯变成了地上的星光。

 

那时,勉强地笑着,回应着家人的问候,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和样貌。心里很空,也很躁。

 

这个星球上的人口也许早已超过了七十亿,有多少人会有这样完全重来一次的际遇呢。嘱咐的话甚至都不曾变过,西野因此在心中下了一个绝望的赌:也许她将孤身一人在国外求学时所要经历的事情和遇到的人,全都不会产生任何变化。

 

唯一变了的,只有她跟飞鸟。女孩一个月长得比一个月高,初中结束已经快赶过自己,是可以平视的身高了。

 

斋藤一家因为飞鸟要来送七濑的缘故,也自告奋勇地全家都到了,这样子热情倒是让西野有些感到难为情。但她最在意的仍旧是斋藤,正沉闷地坐在自己的手边,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是无论如何要过安检的时间了。有她在身边,就更加清晰地明白上一次离开的失落感是怎么一回事——离开熟悉的故土,最后一眼,希望能看到心里非常重要的人,而缺了她,很不完整。

 

停在了安检口,跟长辈一一道别,飞鸟立在原地也不动,睁着有些无焦点眼望看着她。七濑皱了皱眉,放下了唯一放在手边的行李,然后走近在斋藤的跟前。

 

不能在长辈面前表现得太多,甚至都无法对飞鸟表现的太过。但是西野还是伸出手抱住了她,是最该吻上一吻。可是怎么办,现在她们什么都不是,那个女孩子还年纪小,就连自己也未曾成年。她枕边的书,又叫西野走之前非常不讲道理地夺了一本走。那孩子抱怨道你又根本不会读啊。但不论如何还是执意地取走了,就像取走了她身旁一个值得信任的物件留在身边将代替她进行长久的陪伴,也许应该拿走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比如一起买的有纪念意义的饰品,一起去神社里求的御守之类,亦或是一起手工捏出的奇怪制品。但没办法,始终还是想抢她的书。

 

“飞鸟…”西野七濑在她的耳边粘软地叫了一声,声音低到只有她们能够听见,“若是你现在叫我不要走,我还是可以留下来。”

 

飞鸟推开她,这种话…听听就可以了。但偏头之际却是真心地笑了。

 

太熟悉了啊,西野七濑朝安检口头也不回地走去。太熟悉了,从这一刻,过安检,登机,起飞,落地。到达,安顿。

 

脑海中铺展开了一条长长的路,一眼看到头,甚至连路边风景也将会是那般的熟稔。

 

会不麻烦,她的人生,总有自己或他人为她择出不麻烦。可是很无用,最后只会变得徒劳无用。

 

 

13

两个礼拜之后跟长辈的通话中,西野表现出让家里大人难以置信的适应且漫不经心,好似一个在异国他乡生活过很久的日本人。各类手续,办证办卡,购物与外出,不觉有丝毫的难度。与室友的相处没有任何的问题,甚至第一天见面时,在心里对着她们打了一个无声的招呼:又见面啊。

 

这真是一种宛如主角被开了金手指一般的体验,西野为这样的熟悉感到一阵无可奈何的亲切,一切都是那么的与记忆相差无二,变得永远还是她跟飞鸟之间。海外的生活与学习的平稳顺利,使得西野多了很多的空闲时间去纠缠斋藤。嗯,用纠缠显得太过无赖,西野七濑自认完全不是能耍赖皮的人,之所以能用着在他人看来完全是费解的不疲不倦,不过是因为对她有着提早的身份认定和关系的确认。

 

尤其怕斋藤飞鸟孤单这件事,成了西野七濑每天在异国他乡忧心忡忡的常驻原因。

 

闲暇之时,1.0场景与2.0画面便尝试在脑海中左右分镜式出现,尽管伴随着头痛不适。而且往往还没有忆起什么就全然像一阵风吹风一样扫不见了。身体记忆里有些做过的事情,她刻意地不再去做,但吃过的好吃的东西与遇见过的好玩的物件,还是没有错过地再次光临,然后统统买下一份往国内寄去。应该是从前不爱出门,但即便如此还是在同学与朋友的带领下,逛过巴黎的大街,去过郊外写过生,坐过火车去隔壁的镇子与村落。

 

那时,总觉得,她想与一个人分享分享。而这时,她确实真的有机会与之分享了。

 

有些东西并不是一成无变,看过的不再看,因此得以去到更远的地方。做过的不再做,因此能够尝试更多的新鲜。西野惊讶于这些无声无息的发现,手机消息每天都在轰炸着飞鸟。

 

“油画上的欧洲风景,跟真实的景色相差无二。甚至连颜色的质感都是一模一样的。”

 

“文艺复兴时期的商业重镇,而今整一座城市变成了博物馆。”附上了一张彩信图片。

 

斋藤飞鸟从一堆作业中抬首,眯着眼睛笑了笑。这样的短讯,每天起码是二十条。

 

她端起简单地一看,然后放回了原处。过了五分钟之后,拿起手机给西野回了句日文:开图片很贵。

 

会在阴天的时候去到郊区,坐在乡野长椅上,眺望着很远的地方。好像自然风物全世界都一样也并无太多的不同,巴黎城郊的乡野风光,与她由小长大的老家——日本乡下的风景颇有点乍见相似。

 

第一次来时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第二次来时只是加深了肯定。此处山坡,正是迎风口上,风从远方来了,刮起她额前的刘海,乱七八糟的糊在额头上,理也理不好。闭上眼睛,如果把风想成她的手怎么样?飞鸟也不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恶作剧一般地抹乱自己的刘海,兀自一个人跑远,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飞鸟笑起来真叫人开心啊。可她难过起来也叫人这么伤心,她为什么就不肯相信自己,一举一动其实都在牵着别人的心。

 

手中的画笔触到了纸张,不自觉地画什么。第一次来,画过记忆中的她,第二次来,画意境中的她。看自然风景,画人物画像,好像她站在那些庄稼与庄稼的阡陌路之间,正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她的刘海也叫风这么吹得这么乱,跟自己一样。看我在这里等你噢。她的头发一定会由后被吹到了前面,她应该灵动地在这个世间或跑或跳。

 

既是等待,又是追逐想念了啊。

 

西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画,为此苦笑不已。画面却是蜷伏在阴暗房间之内的飞鸟。

 

近来一次视频通话,已经是四月的春天里。全世界都在开花的时节。斋藤飞鸟盘坐在案前,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肩头两边,正抿着嘴唇看着法国那边的静谧午后。西野七濑带着黑色的边框眼镜,坐在校园露天咖啡馆绚烂明丽的阳光下,扬起头镜片会反射阳光,刺得飞鸟睁不开眼,她因为这样调暗了电脑的屏幕。

 

幸好西野低头的时候比较多,因为期中有许多的作业要完成,她的面前摞起几本厚厚的外文书,面前还捧着一本。低下头的时候呢,能看得见七濑她,镜片后面一根一根纤长的睫毛,能看见她视线翻下,嘴唇喏喏在念着文字,洁白的上板牙不小心露出来一点,由此会联想到她在面前眯起眼睛展颜大笑的样子,傻乎乎的一排牙全部露出来。

 

“诶,娜娜。”斋藤离开了片刻镜头,很快又回来,手中也捏上了一本书,她翻开了几页,小心翼翼地找着什么东西,西野七濑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没找到,又低下头翻了一页书。

 

“你看。”斋藤摊开一页。好久没见到印在纸张上的日本字了,西野七濑有点恍惚,却看见书页缝里,有几片淡淡的粉色花瓣。

 

樱花,是樱花诶。她喜上眉梢,凑近了屏幕,一张脸放大了出现在飞鸟面前,好像自己凑近了就真的能看得更清楚一样。飞鸟默念着她的笨,把自己这边的手凑近了给她瞧,“今年还是我们城区的公园里最先开,但是过了两天,学校里也开了。”

 

“嗯…”她摸了摸屏幕,发出了一些呜呜的声音在喉间。像是很舒服很惬意的小动物不自觉地声音表达。

 

“是我捡起来,夹在书页里的。”斋藤飞鸟垂下眼眸,也看着这些小花瓣自顾笑了起来。专门捡起来,想给你看看的。其实多想加一句,但生生憋下去了。夹花的书本,扣过来看封面,是鬼怪印在上面,这本故事斋藤看过两遍了。朝气蓬勃的主人公被身边所有人背叛,最后报复全部人杀掉了他们,然后自杀了。

 

夹花的工具与夹花的意义好像有点愿景上的冲突。西野却在那边笑得鲜艳,甚至摘下眼镜将背靠在了椅背上,仰起脸沐浴了一下阳光。

 

斋藤眯了眯眼睛,看着屏幕那端的明媚与她。

 

“九点了,想睡觉了。”她回过神冷静的声音微笑道,“娜娜晚安。”说完察觉一丝不对劲,但是懒得更改。

 

西野将眼镜重新戴上,嘱咐道,“记得吹干头发。”之后眯起眼睛冲着她挥挥手,“那晚安阿苏。”

 

她说完等待着飞鸟按下结束通讯。屏幕一秒恢复成了课件显示,西野七濑看着之上反射的自己的脸,有些怔忪。

 

其实是日安,同样希望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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