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佛博主靳阿声

嘘。闭上眼睛,我就在你的四周。

【七鸟】ななとあす (下)

-接上-


14

凌晨两点。

 

斋藤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平在了一个决然不同于自己房间的空间里面。四周静谧无声,无风也无息。空间黑暗且完全不是自己的熟悉的感觉。静默的久了,眼睛适应了,才发觉慢慢的,有点似西野房间。

 

这该不是,真的是她的房间吧。侧过头一看,西野的侧脸就在她的不远处,正起伏和缓的闭着眼睛睡觉。这……这真的是……她记得明明是自己的坐在墙边等着她洗完澡的,到底是怎么就睡过去了呢。她又是几时出来,看见自己的模样又是怎么把自己扶成完全躺好的状态呢,为何自己在这样的动静里面都没醒过来。彻夜不归家里人不着急吗,她点亮自己的手机。也不见任何一个电话?有太多的疑问在心里,然而此刻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半分。

 

像是偷睡了不该睡的时间,此刻突然的惊醒竟然半丝残余的困意也不剩,她坐起来,然而坐起来又觉得徒劳,徒劳得只能再次躺下去,辗转了,又反侧了,翻过来了,又覆过去了。身体有些干燥,因为冷气和没洗澡的缘故,半夜醒来时竟然是如此的不舒服。她捂着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长夜漫漫,又能做点什么呢。她翻身过去,看着仰躺着睡得无声无息的西野。她的睡眠真的是太安稳了,飞鸟缓缓地靠近了一点,西野的身上笼罩着沐浴过后的气味,这到底是什么的化学产品,竟然能够持续这么久的香气。分明离她还有那么一段距离,鼻息间就充斥着她的味道。

 

嗅了嗅空间里的空气,这样子的自己,像不像一个变态呢。如此的角色认领竟然逗笑了飞鸟,她坐起身,仰起了头,抻了抻自己的脖子,旋即又将双手放在脖颈之间低下头来。莫名其妙的难为情,傻头傻脑的害羞。

 

斋藤轻手轻脚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脚步轻轻地走到西野的床榻边上,然后抱起双膝蹲了下来,这样的宁静的睡颜她是见过不少,这样近距离的看,触手可及的凝视岂料又是另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像是非常珍贵美好的展览品,摊开在眼前,完全解开了报警装置,触碰了不会被制止,可以感受了也不会被安保扔出去,她却把这样允许权当做更珍贵的东西,默默的,以一种谁也不知道的自得感放在了心里。

腿呢,腿有上过药了吗。她是个不称职的看护,分明讲好了要帮她涂药的。西野的小腿已经晾出了一小截,想来是专门为了放置伤口通风的,飞鸟掉转回过头,轻轻的扶着她的腿仔细的看,黑灯瞎火的,药又上完了好久完全干了。看得出来就神奇了。真是伤脑筋,她挠挠头。

 

-

后来不知道如何的,真实的夜晚与梦境的白光交汇的太过光怪陆离,她忘记了自己怎么样再次入睡,想着什么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哪里觉得可以安眠。如棉花糖一样的踩踏感受,她轻飘飘,行走在浮光掠影之中。画面渐渐的清晰明了,她看的明白,分明是年轻了那么多的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小小的自己奔驰在海边空旷坦荡的公路上。一条平坦的大道笔直延伸,一直到可以望到远远的弯道拐角。北海道一年四季的风都带着四时不同的咸腥,她张着牙口不全的嘴,眉开眼笑。

 

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吗,她抿了抿嘴,光线转而一片明黄,一顶圆顶的小朋友帽出现在眼前,上学了呢,真的是,为何会梦见这些事情。七零八碎的,她的成长就这么反复交替的,以非时间线的叙述方式,不断的上映。读书时候事情似乎已经远离。忘记了那些校园的烦恼和功课的压力,忘记了坐在最后的,望着窗外的操场的,盼望下课的心情了。交际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的朋友与相亲的同学,然而不管怎么样,有那些陌生又熟悉的人每一日重复的出现却总是心底放心的,就算不说话,就算不熟悉,但是知道有他们在,就代表着日子在日复一日的,等待着改变又默守着陈规的行进着。是不需要担心的。

 

眼皮轻轻一眨,想睁开,又承受不了强光,只能再一次闭上眼睛。怎么回事,梦中梦吗,她关上眼睛转动眼球不安分地想到。若是真是做梦就好了,她的一整个夜晚反正也是这般混乱不堪,西野太过清晰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从来没想到,我的腿,有一天还能这样派上用场。”

 

飞鸟恍然抬头,虚着眼睛看着近在跟前的西野。后者正在晨光中挂着清爽的微笑这样说道。她的样子分明是已经醒了很久了,目光中蕴含着已经等待良久的耐心。飞鸟低下头,松开西野的腿,两个人各自顶着刚睡醒的乱糟糟的头发和脸庞,两下无言地简单的收拾整理。窗外白光大亮,阳光强盛。不清不楚的一夜就这样过去,冷气停了,她的身上开始泛着昨日的黏腻,西野整理了头发,对着自己的床边放置的一套简单的衣物开口道,“去我隔壁的客房洗个澡吧,换身衣服。是我之前的衣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并没有什么好介意的,她弯下腰去拾,西野侧头看斋藤,不经意的调笑就从心间跃到了嘴边,她不怀好意地凑近她,“睡我房间不够,还非得睡我旁边,看不出飞鸟这么喜欢我。”这样成竹在胸地笑着退回了身。衣服被抱在半空中,斋藤的腰部以上部分明显感觉到一僵。

糟糕,她为什么不伶牙俐齿的回击。斋藤挠挠头,仅仅对她点点头很快地出去了。西野还挂着笑意就怔住在了床榻上。

 

她给她的衣服,是几年前自己的衣服,背带裤与白色T恤,不曾过时,穿在飞鸟身上,正好将她小姑娘的青春与活泼表现出来,并不世家小姐太过娇俏,也不山野村姑那样太过粗糙。她敲门而进时,西野已经换好了一身鹅黄的连衣裙,鲜艳的颜色衬着略施淡粉底的脸,整个人神采奕奕。休息的好也是,心情畅快一些也是,唯独眼睛里带着一丝哭多之后的血丝。飞鸟忽略掉对面人的灼灼目光,自顾的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提开一点裙底,查看她的伤口。

 

“早晨要涂药吗?”她抬起头来问她,西野却低下头,摸了摸她的头。软软的毛发带着一点点水汽的潮湿,像羽毛被沾湿的小鸟。斋藤惊讶于她的动作,望着她没有讲话。西野收回手,忽略了她的疑问,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问题,“飞鸟,为什么不继续念书下去。”

 

两个不同维度的问题,在一个概念里相遇了。各自盯着对方没有开口。斋藤放下了她的裙边,把手缩回了膝盖里,埋着头蹲在那里的样子,就像脚边开了一朵蘑菇。西野不免好笑,“昨夜跟你父亲通过电话了。在山中伐木原来是。突然好奇起你的成长了。”

难怪做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梦,原来是有一个人在念叨。飞鸟缩在了原地不言不语。怎么是这么一个反应呢,西野深感不解。见惯了她气焰嚣张张牙舞爪,却没见过她这样包子过。

 

脸再小也好,仍旧是小圆脸,再鼓一鼓,完全就圆起来,西野伸出手指,戳一戳。没反应。再捏一捏,还是没反应。难道要用扯的?心下一狠,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脸,五官都变形了,逗得西野自己哈哈大笑。斋藤吃痛地捂着脸不可思议,“你,你有病啊!”

 

“谁让你不言不语嘛。”全世界都对不起她的感觉又来了,明明笑到眼睛都眯起来了,嘴角真是一瞬间就拉下来,这委屈劲儿装的斋藤飞鸟真想起立鼓掌。西野小姐没完没了,“明明在跟你讲话,问你嘛,怎么不念书啊?”

 

“没钱念!”她捂着脸,生生挪开半步,没好气的应道。

 

“没钱念为什么念到高三了才辍学?”西野歪着头,她的话有些紧逼了,语气里却一点尖锐都无。斋藤自然听得明,垂头丧气的,在脚边哀叹了一声,“家里情况确实不好啊,读了高中,想念大学。一层一层念下去,不是一两年念得完的。兄长们要结婚,父母亲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起早贪黑忙碌。”

 

西野皱起眉毛,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因为迫不得已而停止念书的。离她如此的近距离的。她张着口,想说什么,斋藤别过头时,已然换上一副了然的清冷语气补充道,“何况,在学校里也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会跟别人交流什么的。我这样的人,念书出来真的会有太多的用处么你说。”

 

她这样问到了她。

 

 

 

15

倒真是问到西野答不出来。

 

说是答不出来的原因也再简单不过,无非是没有体验过。因为没有体会过这样的人生,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困境,自然也就无从理解她。没出事之前的西野七濑的人生,堪称一部绝佳完美的童话书籍。完美的家境,绝好的外形容貌,好心性也不骄纵。对待每一个人都和和气气,就算是为了礼貌都好,身边何妨会缺主动靠近的人。人和路,从来都是条条坦荡个个善意的等着她挑等着她选。

 

而今遇见了一个人,比自己小四岁的女孩,蹲在了她面前,平淡地讲着自己无可奈何,分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失望,意外的,又有着超乎同龄人应该有的体谅与看透。

——除了,稍微有一点极端了呢。

 

西野在她的提问问出口之后,已经愣住足有十分钟之久。两个人你不讲话,我也不开口的,就这样在各自的原地待着。最终是西野先举手投降,她抬起一只手,对着斋藤颇有些无可奈何:“抱歉,你真是问到我了。”

 

是脚蹲久了就麻了,斋藤扶着地上,慢慢挪了过去,又靠在了她的轮椅边上。“你看吧,你也不知道。”她摇着头轻轻说。

可是,这是不是对她来讲,也太过无辜了一点,西野疑惑的想到。为何自己的前途未来,就这样随便的问人,若是问得出还好,偏还问不出,于是问不出就这样了吗。她探下身子,摇了摇她的肩膀,“诶,小孩,我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吗。读书有什么用,以后想做什么,想干什么?”

 

读书啊。体验啊。学习啊。了解更多的知识,开阔更多的视野,体会不同的人生。她垂下头片刻又抬起头,对着她傻兮兮地笑,“工作嘛,就在你这里工作不是挺好的。你都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西野集团都进不了了。你看,我随随便便,就待在西野小姐身边了。”

 

西野楞了片刻,捏住她的两边脸颊,恶作剧一般地挤了挤,“你真的觉得待在西野小姐身边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莫名的胁迫气息……前两天的往事历历在目,斋藤楞住了,仰着小脸望着面前的人。脸是又被她挤得变形了,似乎是发现了她小圆脸的肉质弹性,自此打开了西野玩脸的开关——完全玩上瘾的节奏。这样肉鼓鼓,又嘟着嘴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她,真的好萌哦。玩到最后斋藤将她手拿下来,好好的放好。拔高了声音不耐地问她,“问你啊,腿,要不要上药。”

 

“上上上……”西野重重地点头。啊,两个维度的问题,反正也是在一个概念里相逢了。她叫来了护士,再歪着头,视线越过了飞鸟的头顶,直视着卧室门板。莫名其妙的,寻常日子里,也想叹气呢。

 

 

***

直升机就这样停在了大院门口的,天地间造起一阵风尘。从由远及近的隆隆声开始,飞鸟就觉得奇怪。噪声越来越大,快要把房子掀了那种动静的时候,她终于在房间里坐不住,蹭起来就往外面飞。留着西野一个房间,颇有些不好意思:貌似今天要回大阪体检的事情,并没有提前告知她呢。

 

一个庞然大物,堪堪的杵在了门口的大坪坝之上。飞鸟呆在院门口,怎么原来直升机是这么大的么,分明在天上看见的,就那么大一点点啊。这是……什么阵仗,为什么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出来了,排成一列列的。螺旋桨渐渐的转的缓慢了,风也安静许多,西野由房门出来,不知不觉间站在了飞鸟旁边。她回过神,还没讲话,西野倒是先歉意地笑了起来,“抱歉,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我妈妈来看我,顺便带着我回大阪做体检。”

 

有钱人的世界,简直看不懂。都不是多么多少厉害的豪车了,直接飞了一架飞机过来。斋藤摆摆手,心有余悸地问道,“那我今天可以早点收工了吗?”

 

西野不可思议地退了一下头,正巧西野太太从飞机上下来。她来不及讲话,只能先迎了上去。斋藤认得她,毕竟是之前面试她的太太。人造狂风中,母女的相迎,真的带着奇怪的戏剧感,她站在原地突然忍不住笑了。直到她们一点一点的走过来,方能稳住一波笑意,太太打量了她一眼,点头示意,眼神之间全是莫名与不在意。西野也盯了她一眼,但那个眼神里,含着的东西就多了去了。诸如小小的生气诸如一点点威胁,诸如丝丝的不解再比如,一点点的羞涩。她的眼角好像挂着情意,转回过头时分明眨了一朵桃花,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

 

——莫名其妙的,就让斋藤飞鸟有种蜜汁见家长的错觉。

 

等到西野太太把整个宅院的事情全部大大小小的全部过问了一遍,连带着前面的草场和后面的山,再往前一点的渔场,远山那边的伐木林,山中的度假山庄产业。其间斋藤一直跟着西野站在她旁边,这样的家庭也是豪气,对待飞鸟这样根本不熟悉的外人也没有半点像是不可露家底的那种小心谨慎。都坦坦荡荡的,就当着她的面,汇报整理,一样一样的事无巨细。

只是与其说大方,不如说是根本没有把她看在眼里。难得她却听的仔仔细细。西野在一旁听的昏昏欲睡,半点精神也无。甚至打起了哈欠,“母亲,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看产业的。”

发出了这样的抱怨。

 

上了年纪越保养得体的西野母亲头也没抬,意外是眉目间一片耐心慈爱,“这孩子,妈妈不是在帮你吗,你要是肯管一管,我跟你爸爸早就懒得管了。”

 

“那您和爸爸还是接着管吧。”赌气一般的,西野撅起嘴,拉了拉身边的斋藤的手腕出了书房。

 

等轮椅呜呜声渐渐的小了,母亲方从一大堆文件里惊讶的抬起头,对着一旁恭敬站稳的管家惊喜道,“这孩子又会撒娇了?”

 

见惯了她恶魔一般任性的样子,见惯了她坏心眼的憋着坏劲儿的样子,甚至见过她也脆弱神伤,见过她会温柔又细心。倒是第一次见她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面对着父母撒娇的样子,不经意地,倒让飞鸟想起来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想来昨夜一夜未归会让母亲担心,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今日若是早点回去,可以帮一帮她的。只是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随着自己的心意走,需知道的是,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并不是总如人所设想规矩的那般。这大概也是我们所讲,flag不能轻易的立起来的缘故。

 

西野回了自己的房间,什么都不寻,偏从矮书柜上面拾起了白色请柬。转过身对着斋藤微微的笑了笑,“假日前帮你请好了,随我去远一点的地方吧。当出差。”

 

这回连介意吗这样的话都不问了。直接下通知了就。可以拒绝吗,虽然突然又迟疑,奇怪是自己并不想拒绝。甚至欣然前往。

诚如君之所言,待在西野小姐身边,仅仅而今看来,都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想陪着她的心情,却日渐强盛,想体会的人生,想寻的新奇,如果一一让她在身边作证了。

 

心底会雀跃起来呢。

 

 

 

16

飞机里有一阵非常严肃的,让人觉得压抑的不言不语。西野被卡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上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飞机被改造过,显然是专门拿来载西野往返的。这是飞鸟第一次坐飞机,难得没有晕机,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应。却着实被飞机后排这沉闷的气氛搞得心里忐忑。

 

事出有因。西野对自己的事情,一向对家里没有隐瞒,这次去参加白石的婚礼,连带着之前和白石的事情,家里全部知情,接受喜欢女生的事情已然让家里吃不消了很久,好不容易花了好几年消化了,又到西野从山上摔下去摔成了重伤。也是这个时候,连带着好几年只存在女儿口中的和私家侦探相机里的白石麻衣才得以完全真人的站在西野的家长面前。然而这却并不是事情的结束,自家女儿先是醒来崩溃了好一阵子,差不多已经平静下来之后又开始了和这位白石小姐的拉扯,那时西野还远没有跑到北海道那么远,在大阪的家里日日以泪洗脸,看的一个做家长的心里非常难以承受。也是因为如此,白石就这样被西野家列入了危险名单之中。

而今分明是自家孩子心里状态好一些的时候,竟然听到她又要去参加她的婚礼。不反对就有怪了。

 

飞行的整整几个小时,空间异常安静,安静到飞鸟打起了盹,恍然间,心里有种沉沉下坠的失重感觉。其实直到扶着西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她已经有种预感,对于从来没有踏出过北海道一步的她,此次的一趟远门,一定具有不同的意义。但若是真会有什么在人生阶段留下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好像也说不上。其实并不是那么的清楚,只是心里有一种隐约的直觉,甚至可以说,与其讲成是直觉,不若描述成对于即将来到的一切的隐隐兴奋和期待。

 

西野收回了视线,眼看无边蔓延的绵延苍山变成了规则分布的高楼大厦。想来是到了东京圈了。白石的婚礼要办在群马县,她的家乡。关东飞过了吧,也许她的家乡已经飞过了。听闻那一位小姐,从小住在德国。既然国外相识,又何必再回国。西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去看对面垂着头打瞌睡的斋藤。这人打上了飞机,大概是被自己和家里的气氛闷着,这会儿竟然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这无言无语地端详凝视,却不想被一旁的母亲全收进了眼中。

 

飞机直接停在了西野集团名下的私立医院大楼顶层,几个医生领着护士早已等候多时。西野解开安全带,笑着拍了拍了斋藤的头,生生将她从无边无际的白日梦里拉起来,斋藤迷迷蒙蒙地抬起头睁开眼,意外是正对面,是西野太太那张平静稍显和缓的脸,然后才是西野带着笑意的软糯声音,“到了啊,还睡。”

 

她揉揉眼睛,舱门已经拉开,一堆人拥了过来,这阵仗比之早晨上飞机的场面,不知道又大了几许,斋藤晃了晃脑袋,刚说去起身去扶西野,却被当事人拦了下来,“跟在我身边就可以了。这些人,憋着就等着做这些事情呢。”

一脸的人畜无害,却说着如此抖s的话。飞鸟斜睨了她一眼,差点忘记面前这个人的恶魔本体。眼瞧着西野陷入了一堆医护人员之中,斋藤微微皱起了眉头,略微纠结着跟在了西野太太后面。

 

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这幅样子的。换上了病号服,躺在繁杂笨重的机器旁边,里面,上面,下面,插着管子,抽着血液,顺从的让人抬起她那双,其实半点力气也无的腿。让人像咸鱼一样,翻过来覆过去了。有些皱眉了,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有点痛了。斋藤飞鸟站在隔音的玻璃挡板之后,看得专注又认真。看的久了,甚至忘记了身边还有她的母亲。原来不曾夸张的,她真的是一个病人,离不开这一片渗人白色。从前见过她穿着寻常的衣物,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能说话,能思考,甚至还能折磨自己的,却不想免不了,还是会面临着这样什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的状况。

是真的,会很丧气,不是吗。耳边有骤然的声音响起,在这一条空荡荡的医院走廊。她回过头,发现是西野的母亲正在看着里面讲话,“看不出来,你们相处的很好。”

 

相处的算好吗?明明就在不长的前阵子里还在互相折磨对方,她有些迟疑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侧过身微微弯了下脖子算是表示礼貌,“嘛,大概吧。”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的。”像是有些欣慰的,西野太太还有点感慨,“每次七濑躺在这里我都觉得心里很难受。在你之前,她已经因为自杀吓跑了十位你这样的看护了。难得,她没有这样在面前这样做。更重要的是,还开朗了很多。想来看她跟你相处,应该有你功劳。”

 

斋藤侧过头看着她母亲。貌似类似于你女儿并不是没有在我面前自杀,甚至在我面前自杀还差点拉着我一起去这种话,就不要讲出来比较好。其实西野也讲过,她们一半一半。倒是没承想,她真的自杀了那么多次,在她还没有遇见她之前。就那么不痛快的吗只能如此了吗?她又把视线放回在室内的西野身上。明明好好的一个生命。她提了提眉头,微微点头,“您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想来,您当初招我来照顾她,不就是为了让她开心一点吗?给她带来一点新鲜的面孔,给她带来一点不同的色彩。”

 

“是啊。”喟然一声,身边的夫人有点感叹的点了点头。又是那样的神伤又坚忍的属于母亲对孩子的那种独一无二的表情,曾在一开始戳中过飞鸟,在这样的时刻,不曾想,又打动了她。说到底,自己大概是个心软到无可救药的人。哪怕这样富人家庭里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不可避免的,会在一些细节上面刺伤到一个来自家境普通、身份普通的她。诸如那令人有些发笑的,让自己留在西野身边的说辞,讲什么反正辍学了,没有工作,只要肯在西野还需要的时候一直待在她身边,什么条件和好处都不会少。

 

最终她的检查做完,躺在床上被安定地推了出来。飞鸟虚着眼睛沉静地笑了一下,微微冲身边的妇人点头示意,随即迎了上去。西野看上去有些疲倦,睁开眼的一双眸子里,全是虚弱与疲惫,难得看见飞鸟还是笑了起来,抬起手扯了一下她的脸。扯变形了的阿苏卡的脸,最可爱了。她的眼睛弯了起来,对着斋藤轻轻摇摇头,“没事的。”

 

真是不用提醒的,会想要在她身边。也很不可思议,也许不是她母亲这样本质的讲出来,她还没有那么清晰的了解到,原来自己的决心不知不觉间,已经坚定了到这样。很幼稚,又很让人费解,如此想要保护一个看起来不坚强,实际内心也很柔软的,让她吃尽苦头,却又那么放心不下的人。

 

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除了腿部肌肉有稍微的萎缩的趋势之外,其他并无什么大碍。算是小问题了,然而还是惹怒了西野的母亲,打电话过去,辞掉了北方别馆里的那几位护士。其实不关她们的事情,反馈来得很快,不过是西野自己放任自己的腿几个礼拜没有按摩。连带着斋藤也被告诫着以后一定要记得叮嘱西野。

当真是被宝贝到不行的西野小姐。她点点头,帮助西野换好了出院的衣服。病房里此时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斋藤握住她柔软的头发从连衣裙的的肩背处抽出来散在了背后,少女优美的脖颈曲线有一瞬间一览无遗。接着又给她拉上了背后的拉链,严丝合缝的。西野垂着头问她,“我妈妈跟你讲了什么,我刚才在里面,看见她在找你讲话。”

 

“能说什么。”端得是斋藤的漫不经心,“无非是叮嘱我好好照顾你。”

 

“是吗。”西野握住她颇有些支楞的手腕。她分明看见窗口外的她,有一瞬间的愤怒表情一闪而过。可她不愿意讲,大概也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甚至是一些她自己的问题。如今分明感到一丝丝的隔挡她与她之间,奇怪的是不属于任何的嫌隙与讨厌。恰恰相反是来自于日渐亲密的心理距离。面前这个此刻看上去颇有些冷淡的女孩,日渐面对她的口是心非和关切在意她岂是不能那么直接地感受清楚。有些对她的疑问,问出口就嫌太多,有些想做的,对她伸出手就嫌太过。这样的矛盾她甚至不愿意多去细想一分一毫,刨根问底有些时候并非是一个太明智的举动,尤其是在,时间不明白,人不清不楚的时候。

 

“是哟。”斋藤挑了半边的眉头,一副很厉害的模样。西野便也就看着她,不吱声了。

 

 

 

17

傍晚时分,她们坐上了家中的车,往西野真正的家里开去。越走越远离闹市区,斋藤坐在前座,睁着一双好奇的双眼一路的看,关西的火热,大阪的繁闹,都是从小便待在北海道的她,未曾能够感受过的。

 

只难为了后座依旧维持了飞机上的那般冷场,只言片语里,飞鸟也猜出个七七八八了——她要去参加前任的婚礼,而家里担心她受刺激不希望她去。

只是这样的不言不语,其实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不明我不白,互相没有把心意传达给对方,又如何能达到沟通的效果。

 

不同于那座小高原上的老宅子,西野的家,在这里是真正的洋房花园,坐落了青山脚下。宁静雅致又隐约透着贵气。大门从离着房子远远的地方就开始打开,一路上都是修葺精致的小花台。笔直的通向洋房的大门口。

到底是闯到什么人家里去了……坐在前座的飞鸟会忽然在脑海里蹦出这样的念头,然后在心里重重的叹口气。不经意的,后座的西野就抱怨出了声,“明明走后门方便那么多,一定又是爸爸非要让车开到前门。”

 

“你爸爸其实很想你的,一会儿进去就不要怪他了。”母亲终于开口,西野撇了撇嘴。车停稳之后,斋藤很有自觉,快速地拉开车门下了车然后站在了一旁等待西野母女让管家拉开车门。把西野扶下车这个问题,倒是让她站在那里迟疑了两秒,不过对面人并没有让她想超过第三秒钟就召唤了她过来,“站那儿干什么,来帮一下我。”

 

西野自是说的言辞之间一片坦荡,怕得也是斋藤站在这高墙大院之下,面对着全然陌生的环境十二分的不自在。带她出来,毕竟是要对她负责的,不然这么一个自我又个性的人,只怕是再这样下去,生生的要让她憋坏了。

还是寻常那些做惯了的动作,飞鸟挂着一些微不可闻的笑意,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了西野上半身放在了轮椅里。真亏得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笑话她,西野揪住她欲离开的腹部衣物,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额巴掌小脸,威胁她道,“笑什么笑。”

 

飞鸟蹲下来把她的双腿也一并放好,什么都没有应七濑的,毕恭毕敬的站在了她后面推着她走。

 

房子是宽大的,然而自己并不关心。进门的一瞬间首先是四顾着找属于西野的卧房。这家的正主人正迈着步子沉稳地走来。意料之外的与设想的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不同,甚至更年轻许多,颇有些瘦黑的外型,想来七濑真是像极了他。属于斋藤飞鸟的礼貌寒暄,属于西野七濑的闲话家长,自是一一道去,不必细谈。只是短短的一个晚上飞鸟就发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她是从西野在北边的看护,照理说,就工作性质来讲,与南边这个家中的这些管家佣人没有太多的区别,却很是费解的,没有人不好好拿正眼看她。难道就因为西野晚间对她的多有依赖?

那这也当真是现实到极点。

 

西野的房间本来就在二楼,出事之后家中重新装修了加了一部小电梯,全是为了她的考虑。此刻斋藤关上她的房门,对着靠在床头看杂志的西野终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听闻,放下书籍,看着斋藤。看久了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西野笑了,佯作嘲笑口吻,“怎么,比陪我爬山还累?”

 

“对。”她吊着嗓子,“我要出差补贴——”

 

七濑颔首微笑,决定放她一马,“放心吧,明天我就带你离开。”

 

真的!

 

眼睛瞬间都亮了,完全还是个孩子啊。她抿嘴,旋即举起了杂志继续看她的内容。不想斋藤不依不饶,走过来硬生生掰下她挡脸的书本,“可是,你家里不是不让你去么?”

 

“你老板是我。”西野无奈地看着她,“听我的就好了。其他的你不用考虑,知道吗?”什么我的爸爸妈妈,我的佣人管家,之后势必还要遇见,我交际的圈子,我偶尔回归到西野大小姐时所过的生活。

这一句话,便是在大宅子里看见她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母亲面前时就很想告诉她了。不知道她为何要如今这般收敛,为什么要低眉顺目的,为什么要收起自己的锋芒在她的家人面前如此老实本分。心里只道是,非常不喜欢,也不情愿她要这样做。像是知道这样的她会很委屈,同时也很受伤,所以不需要也拒绝她这样改变。明明只要专心地守着自己,只要专心地待在自己身边就好的。可以肆无忌惮的笑话她,可以没规没矩的冷落她,可以气死她同时,也可以抱住她。

 

……糟糕,为什么简单的一句话,会有这么多的前情后叙作陈述作铺垫。她的心间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斋藤敛眉仔细的端详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些可以读懂作者写作意图的暗示。可她的面上,说不定是被夏末的最后一场暴雨冲刷过了,坦荡如洗。西野歪了歪头,“看我干什么,记住了吗?记住了就去给我放洗澡水啊,别干站着。”

 

哗哗的水声中,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和她父母的声音。有那么一刻声音的拔高被她仔细的捕捉到了。然后又弃之扔在了耳后,就如她所想的吧,如果自己没有看错她失神的目光里走漏的一点点讯息。什么都不管的就认准了面前这么一个人跟着,万千的人海里面,不需要太过注意其他的人,明明不要跟丢她是比较重要。只是不曾自察,原来本能的,已经对自己有了要留下好印象的这样的要求。她懊丧地闭上眼睛,坐在了浴室的石阶之上。西野走进来,看着她这幅样子,慌忙道,“你别别别,这次别靠在浴缸面前睡啊!”

 

“谁要睡了…”斋藤啧了一声,睁开眼站起身来。面前人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普通的睡衣。显然是进来洗澡的,她把轮椅拉过来,穿过她的胳膊下面环过西野的腰,将她扛在了石台上,“怎么感觉你变重了。”斋藤摸了摸额头上的瞬间浮起的汗。其实只是这里多了一层台阶而已,扛起她再放下需要更多的力气。说完倒是自顾自的,也没看西野的反应,不过想来肯定是瞪着她。便要退出去,不想却被叫住了。那个女人,坐在石台上,面色带着些被水蒸气蒸透的水粉红,眉头微蹙,像是有些疑惑又有些率先的难为情。

 

“什么?”

 

“你今晚,想睡客房,还是睡我房间…?”

 

斋藤听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太多的区别,还在思考她为何要这样抛个选择出来。睡哪儿不都一样么?西野有些忧虑,“我家的客房在楼下,离我很远,我怕你,不习惯。”

 

噢——原来如此。斋藤微微仰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其实并没有习惯不习惯的,如果只是当做一份工作来做了。倒是不曾想到她会帮自己考虑到这个层面。她颔首,指了指地面。随即低着头摇了摇,那无声的台词分明是欲言又止的嘲笑意味,生生看得西野把脸一黑,“出去。”

 

啊啦——

 

又没有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生的什么气嘛。斋藤同学抓了抓脸。

 

 

 

18

南边热了很多。北海道这个时节里的清晨,早晨总是一片雾气中的寒冷。这颇有些闷热的关西夏季末尾,让飞鸟怀念起了北边一年四季的不同凉意。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才来短短一天,已经快被热到跪下了。

 

此刻她们正站在晨光中,西野规规矩矩地坐着,听着父亲和母亲的殷切叮嘱。差点把家里的私人飞机也一并派给她送她去群马,只是参加个前任的婚礼,这样大的架势不是去打架么。西野忙不迭地拒绝,作为一路随行的斋藤自然逃不了被委以重托。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重的精神压力。她在后面已经开出很远的车上忍不住对西野挥汗,“简直把你嫁出去了一样。”

 

“什么?”后座的西野回过神,嘀笑皆非的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她。这样强势的凝视让斋藤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不对劲,她暗自咬了咬嘴边的死皮,小嘴喏喏的。家里的车正朝车站开去,她转了话头,望着车窗外,“白石小姐的婚礼明明后天才是。怎么这么早就赶过去?”

 

不料西野也随她一起看着车窗外,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不着急过去,去东京接一个朋友。”

 

斋藤听闻她声音的来源,回过头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是很久没见的,独属于她安静沉默的那个时刻的清冷,散发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如同初见那般的。这往后的日子里,相处的久了,心里仍旧悬着一块不能安放。她偶尔表露出的,像是对这个现实的世界没有任何兴趣的模样,看在斋藤眼里,会突然心里坠下去。现实是再也不能更改的了,人事呢,是否还能对她,有来有往的,给予慰藉予以伤怀呢?

 

东京的繁华,与大阪的热闹比较,又是另外一种太过不相似的感受。那样一种霓虹闪烁的灿烂背后,好像有着太多倔强又无从选择的人们的独自行走的投影。巨大一座城市用着亮堂的灯光和详细的指示牌欢迎着远道而来的人,远远的天空树像是一个和蔼却也笑意模糊的守门爷爷。只是在城市的细小街道里,在具体到一条路一条巷的毛细之间,又能丝丝缕缕的感受到城市脉络里予你的陌生与不入。

 

她们在晚间到达了目的地。两个人,一人一车,一前一后的行走在了街道上。原本飞鸟是打算直接叫车去订好的酒店的,西野却拦住了她,说是想走一走。也不知道这么多人的交通枢纽站,有什么好逛的。

真是用一句茫茫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了啊。她在她的背后轻轻的发出感叹,不经意的一声啊,就钻出了喉咙。西野在前面笑了一下,问她,“觉得人多?”

 

“不是。”飞鸟推着她悻悻道,“觉得热。”

 

人多且热,就变成了闷热。人少又冷,就变成了清冷。一来二去的,不知道为何这里到底有何种魅力,还是源源不断的,吸引着人们来到这个又嘈杂又拥挤的地方。西野眨了眨眼,“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不喜欢。”回答简直堪称干脆果断。西野有些无可奈何,“不是你自己的想法吗,想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看路的视线移下来看着她的头顶,原来是带她来看世界来了。复而重新抬起头直视前方,飞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嘛,看也看过了嘛。也就无非如此啊。大城市,大公司,聚集地,想要的什么都有,看的什么东西都是从这里发散到全国各地。有着好像拼命努力了,就能实现抱负的,看似很明朗实际很脆弱的梦想道路。”

 

为什么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的想法,总这么现实又黑暗呢,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和中二。西野快被她气笑了都,“我觉得,一个人也好,一件事也好,一座城市也罢,不接触的久一点,是不能够说完全的了解的。甚至连喜欢与不喜欢也无法那么早给出定论。”

 

“那这不是你问我喜欢不喜欢么?”感觉到了她有话想说,但仍然觉得非常的委屈。斋藤飞鸟在身后有些负气,西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这人正耷拉着脸环顾着四周。

果然什么道理都在她嘴里的。她回过头,静默了一会儿,片刻开口对斋藤轻轻道,“去读书吧,飞鸟。然后考一个外地的大学,让自己有机会,可以好好的去了解一座城市,好好了解自己到底期望着什么。”

 

“不读书就了解不了吗?”她敛眉,似是很不服气,不知不觉间,连步伐都加快了。西野偏了偏头,有些心惊,很快又平复了,接着道,“你没讲,是我感受出来的。也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总觉得你该是向往着自由自在,自主选择的。但选择之前,毕竟也要先知道有什么什么样的选择可供参考才真正算作自由吧。我不知道你,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力所能及的简单帮助。”

 

西野要承认的是,讲完这些,心里是忐忑的。这样的帮助,带着太多的俯就意味,虽然她本意根本不在此,最怕自己有意无意间,会伤害到她一颗尚且粗糙还不光滑的心。轮椅一直没有停下,她一直在她背后,既不停挫,也不出声。让人担心的安静行进。西野右手拨下了卡尺,滚轮戛然而止,飞鸟的肚子撞在了她的背上,简直好一出hit。西野完全地侧过身转过头看她,才发觉她捂着肚子,别过头的一张小脸上,眼眶都红了。果然啊难以避免的,还是伤了她的心。

只是她的伤心,跟她以为的她的伤心,显然并不是同一范畴里面的东西。她以为是伤了她可以为人所理解的自尊心,但是斋藤揉了揉已经僵到酸痛的脸,回过头对她狠狠道,“待在你身边,还真的是,太不简单的事情了!”这语气,愤恨不甘,又遥遥远远的,透着一丝认命的味道。

所以,到底是明白接受了,还是在怪她呢。两个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这就么堪堪地停顿了下来。过客匆匆的人来人往,西野皱起眉,双手抬起摸着耳后——一个小孩子的心意,真是难懂啊。

 

-

羽田空港,白石婚礼的前一天,接到了久未谋面的好友,高山一実。西野七濑难得笑到一口大白牙都快飞出来了。至于这么高兴么,斋藤飞鸟立在一旁颇有些碎碎念地想到。

 

不得不提到的是,自昨傍晚那么一出,她陷入了无边的沉默里面,连西野试图的主动与讨好,也全都不咸不淡地推回去了。所以这样看来,如西野之前所设想的斋藤飞鸟也不全对,她并非是一只现实到完全黑暗的鸟儿,在面对着不开心和难以选择的事情,也会本能的,想要耍脾气和闹情绪,像所有青春少女那样。前提是,对方真是一个让她完全喜欢或者放心的人。

 

意外的是等到高山走近了之后,斋藤却能很清晰的感受到为何西野会见到她如此的开心。的确是让人见之就会好心情的人的气质。

 

连游离在场面外的飞鸟,都被她们的对话逗笑了好几次。

 

注意到这只鸟儿的高山,惊讶的捂着嘴,推了一把西野的头,“你学坏了啊娜酱,也带个小朋友去,气死白石?”

 

“你在讲什么啊!”西野七濑大感没道理,“这是我的随身看护,斋藤飞鸟。飞鸟,这是高山一実,我的好朋友。”

 

斋藤听话的点头鞠躬一瞬间,却发现对面人并没有如约回礼,反而抱起双臂眯着眼睛用一种非常逗人的样子打量她。明明很失礼却又并不觉得失礼的感觉,真是,这个人交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朋友。

她直起身,虚着眼睛微微笑着问她,“您好,请问您也需要什么帮助么?”

 

抖s,抖s啊。高山啧啧好几声,把手放在了西野的肩头,带着同情又理解的的情感按了按她的肩头。西野下一秒按住她的手。玩笑再这样开下去,她就要动手掐人了,坐在轮椅里,红着脸的西野对着高山想到。

 

还是那副老样子。小汽车一路奔驰在开阔平整的乡间大道上。渐渐的属于城市的景物纷纷向后退,一路往前不断出现的,是乡野的青山绿田。坐在后座的高山一実像是积攒了半辈子的话没跟西野讲一样,从上车之后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讲个没完没了,连带着在国外求学的学习和生活,感情和友情,一个都没跑的,都在她连说带比划的堪称绘声绘色的描述里,一一呈现在西野面前。简直如同一幅幅幻灯片,饶是如此,西野还是分了一点点的神,注意到了前座一直不开口的沉默飞鸟。真是矛盾的心情,明明告诉斋藤不要过分关注她的交际圈的是自己,当真见她听了话,乖乖的不闻不问的时候,心里又会下意识的很担心。

 

好不容易的,她分神久了一些,错开了应和高山的一些时间节点,对面人也就安静了下来。等到窗外的景色变化了颜色,一晃而过,她回过神来,有些惊讶的看着高山,“嗯小実,你怎么不讲下去了?”

 

“我想起一些事情。”高山揽过她的肩膀,像是想安慰她一样,可分明什么都还没讲。幸好西野对于朋友这种忽然而至的夸张情绪早已经习以为常了,高山叹了一口很不像她的沉重气,“刚刚看到你在发呆。突然想起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去参加老白的婚礼啊。明明我们全班都觉得,该是你站在她旁边的。”

 

斋藤飞鸟从左边的后视镜里清晰的看见自己的眼珠子转了回来。

 

“都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吧小実,我这回去可是好好祝福她的。”

 

“原本她跟花花,啊,就是她的那一位。”高山捋了捋头发,“想在奥利地举行仪式的。”

 

奥地利,西野的眸色暗了暗。“你大概不知道花花,从前就住在德国,学的又是歌剧。维也纳简直她的圣地。但是老白拒绝了。这才回的国。”高山拍了拍西野的肩,“我们都觉得,白石是因为你才拒绝奥地利的。”

 

奥地利,阿尔卑斯山。西野七濑一辈子的梦魇。她是有那份心的,分明被自己这样伤害了,还是记挂着那一份往日的情意在心中。西野红了眼眶,垂下了头。假若真如那个小孩所言的,自己能够尊重她一点,也许真的能不一样呢。原来是真的太看低她对自己的喜欢了。

 

高山一実挠了挠了下巴,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吗,怎么娜酱哭了。她只怕西野心里憋闷,想让她宽心一点的,不承想的,竟然起了很大的相反作用。斋藤飞鸟黑着脸从后视镜里盯着后排,这种想说话又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完全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去讲的感觉,完全糟糕。

 

别哭了啊,不是都跟你讲过了,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吗。

 

 

 

19

群马县境内的景物,对于斋藤来讲,就不那么陌生了。九月中的景色,颇有点像北海道一年上旬时间里那些绚烂的花彩叶绿。她们往北走了,白石拉着生田寻了整个群马县一圈,最终把地点定在了县内西北角的一处开阔的大湖旁边。这是初秋的好时节,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叶子已经开始泛着红意,一直到十月份,都会有人不断的来这片地方垂钓露营,人气高也好闲适。最中意的,还是那漫山渐红的树叶,白石说,看着喜庆。

 

因着是完全自然的环境,连带着来宾的住宿和吃饭一并都变成了野外露营模式。这个提议,倒是生田的主意,她是个绝对活泼的人,白石原本还担心这不够正式。但是生田拍拍她的头,表示做人要舒服一点嘛。完全被当做了家养的大猫了。

 

于是场景因此得以变成了这样,她们租了不大不小的一块场地,在靠山面湖的一侧。用着简易的木桩修葺出一条从停车口直到场地的通道。别处心裁的,木桩上系着紫色粉色白色黄色不一的气球。这里白石又有话讲了,她真的认为黄色系跟其他三个色系real不搭。然而准夫人生田再一次拍了拍她的头——

 

黄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你敢不系?!

 

很好,她不敢。

 

好了接着来介绍这个场地问题,于是乎也就是目前这个场面,空地上扎起了许多的帐篷,五颜六色的,一旁便是婚礼现场要用到的场地,这样看看也是很随意,甚至有一种当天可以坐在帐篷里看她们婚礼的进行的错觉。然而适中又叫人安心的帐篷密集地立在一起,让人有一种群聚的欢喜感,想到朋友们陆续的到来,把酒言欢,什么都提起,再什么都忘记的相聚,是很让人从心底唤起兴奋感的。

生田其实不看重这样的仪式,然而白石看重。她看重,她也就随着她的看重,变为一场热闹的相聚,也是美事一桩的。

 

她们的车将近开到了下午,才开到了这一片地势较高的湖泊面前。久未谋面,越近心里越不平坦。车门拉开,西野扶着心口,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飞鸟,自己却一脸的难为。高山从后备厢里拿出轮椅展开推到面前的时候,斋藤便走过去蹲在了车门口,西野搓着双手,眉头紧皱着总也难以打开。那一刻她发觉了她,说再多也没用,心里对那个人对这段感情的拿起程度哪里是只言片语能放下的。

 

可是这样的局面对目前的她也太公平了。另一个人是早早就放下了,甚至放宽心了心请前任来观礼。而这位被请者,此刻却完全处于了被动。只能说,人的情意,大概真的是一个来回和流转,受过的伤害,会有一个人来为你填平。伤害过别人的,一定会以某一种方式反馈到自己的身上,甚至是一模一样的方式。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另一个人的幸福。

 

她蹲在她面前,把七濑紧紧交叠的双手抽了一只出来,握住。很想对她说点什么的,那座山里,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记得吗,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她也放开了你的手。所以别再惭愧了,别再害怕看见她,别再觉得你的出现会给她带来不幸了。她如今的幸福,你该笑着说声恭喜才是的。

 

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可惜什么都没讲。起身抱着她,从车里出来,放好在了轮椅里。飞鸟还是那副不爱理自己的样子,西野抓紧了飞鸟的衣服,片刻又松开了。高山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分明该为一个朋友开心的,可是另一个朋友却因为同样的事情并不开怀,因此她也变得不开心起来。只能说这种事情,类似朋友和朋友谈恋爱了还好,谈了又分开,对第三个,彼此的朋友真是太纠结的事情。

 

小道扎着奇怪颜色的气球。太过容易分辨的道路了,三个人颇有些沉闷地走在青草地的石阶上,明明快走到了,高山感觉眼前一黑,一张手掌肉呼呼的手就呼在了自己眼睛上。这手劲儿,大概只是班上堪比男同学的若月了吧。樱井对着转过头楞了一下的西野举起手比在唇边,她也就低下头笑而不语了。等高山两眼一抹黑的从若月的手掌中解脱出来之后,发现生驹,松村,深川,还有好些人,一个接一个拍着她的头,然后从她身边走过,继而围着前面的西野热闹地关切起来。当年在欧洲一个大学里留学的日籍学生由着白石和松村最早组织起来的为了吃吃喝喝的不知道啥玩意儿的小团体,意外的却维持了友谊这么些年。所谓的最好的友谊说得是不管多久不见面,下次相逢总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大概说的就是这群家伙了。

 

生田站在小道的尽头,挂着彩条,让人觉得可怕的是,旁边还放着一面鼓,来了一个人就敲一下,然后鞠个躬说声欢迎到来。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来一个人笑走一个。西野这槽人,堵在小道上已经很久了,这样子挤成一团过来,不免叫生田傻了眼。

 

“你们是不会排队么你们!”她咣咣咣的敲着鼓,敲一声还好,都没什么人注意,这么猛敲了一阵,把四周其他的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以为这是要打架了。白石本来和桥本在湖边挽起裤子插鱼,瞄准了很久的一条丰美大鱼就在眼前,生田的鼓声一响她就乱了节奏,忙下了叉,鱼却轻轻一摆,从脚边游开了。而旁边桥本正举着刚叉起来鱼对着她挑着眉头得意洋洋。

 

这败家女人又在干什么。她插着腰,憋着闷气扛着鱼叉从岸边大步的走上来。

 

大概是全部的人都在走着站着,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太过显眼了吧。白石像是被人愕然扣住了脚踝,刹那间顿在了原地。全部人都在笑白石那副白T宽裤的糙汉形象的时候,生田也转过了头,却看见白石在一段距离之外堪堪地怔住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憋提着一口气的堆笑着,生田微微转回头看了看西野。原来这一位,就是西野七濑。她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嘴角,接过了一旁飞鸟递过来的请柬。果然是这一封,曾放在白石手里反复折叠着的,到底要不要发出去的请柬。“欢迎到来,西野酱。”她用着别无二致的欢快语气,对这个其实她从没见过面,难得是一点也不陌生的人,表示了自己的亲近和善意。

 

距离越来越近,白石麻衣和西野七濑之间。越近,也就是这种散着强烈修罗场的气息越强烈,这种强烈的结界让全部人选择安静闭嘴然后四周逃散。桥本一脸无辜地提溜着自己的大鱼从岸边踏上来的时候,对这蜜汁空旷的场面深感不解。结果下一秒被深川一个拦腰拖走了。

 

顷刻之间一片围起来的场面空的只剩下四个人,一个那边站着的生田绘梨花,一个推着轮椅的斋藤飞鸟。以及两位此情此景的当事人,白七。

 

场面都描写完了是吗。是吧,那么是该好好来看看面前的人了。像是隔了半辈子的时间和另外半辈子走过的山水再相遇一般。明明还是那个样子的,她还是不管如何都如那鲜衣怒马闪耀无比一般的少年郎,而她,依旧眉目如远山青黛,一片宁静之间,全是叫人看不清楚的自趣与闲适。

 

“麻衣。”她抬起眼来,轻轻叫了她一声。白石抖了抖眼皮,险些抖出了泪。真没用啊,她别过头,拿着鱼叉在草地上戳了戳。抬起头,好像是那边的生田,歪着头作势要敲鼓那样顽皮。

是啊,别害怕啊白石,你不是一个人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后转过头对着西野扯出笑容,“欢迎。”说完便深吸了一口气,错开西野朝生田走过去。

 

场面因此变得莫名的安静。西野垂下头,难过地扯出笑容,抬起头对着飞鸟悲伤的笑了一下,“我是不是不该来的?”

 

斋藤飞鸟咬了咬下嘴唇,她才从白石麻衣这个人的真实形象画面当中消化过来。回过神便是身边这个人的消沉。她的目光从面前这个人那双受伤的眼睛,滑落到了她微微颤抖着手。害怕的也许不是一个人吧,她弯下腰覆盖住她的手,顺便勾着身子在她耳边坏心眼的吹了一口气,谜一样地笑道,“要来,不来我怎么见见你的鸽子。”

 

 

 

20

设想过无数次山水相逢的画面。无一不是把对方和自己都想成那样心大的人,全然不在意的云淡风轻着,笑着谈过去谈往昔,就像谈别人的故事一样。

到头来,却赫然发觉,对方不云淡,自己也非风轻。沉重又罪恶着的,聚集了一块大石头沉沉的压在了心间。晚饭时间,连带着后面陆续而到的人算上,足足有三十多号,其间还有认识的不认识,人多的热闹总是能掩盖一部分细枝末节里小小声的心思。大家围在一起,守着几盏油灯,提议是玩游戏,又陷入了玩什么游戏的纠结当中。嘈嘈杂杂的,西野被吵到头有些痛,便由着飞鸟推着早早的退了出来。她而今的情况在群聚中大概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任何人都不会强迫她做任何的事情。

 

她们由着小径慢慢地走出去,走到了草坪外面,生火做饭的还是那群热衷吃饭的人。她们正守着一团火烤着她们的食材,火光给她们每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温温暖暖的。其中桥本烤她的那条鱼烤的最费心费力了,眼瞧着脸都给煤灰黑了半边,结果还不知道是生是熟。斋藤在背后问她,“要过去吗?”

 

西野却自行停住了,站得远远的,指着那群人的一团身影,“烤鱼的那个是奈奈未。桥本奈奈未。她旁边那个好像在速写的那个,”她又用手指了指,“是深川麻衣。被她画的那个是卫藤桑。那个站着瞎指挥的是樱井玲香,同时拽着她的人叫做若月佑美,你看她们两个手拉在一起的。”

 

斋藤就歪着头,随着她的手指,一一的看过去了。好像真是拉着手呢,咦,都在一起的吗。谁跟谁呢。她都忍不住弯起嘴角替她们笑了。

 

“还有那个,一股脑吃着东西的,是纱由理。讲起来,还是我的同乡呢,但是还是在那边读书。都还没有毕业,都是为了麻衣羊赶回来的。啊,对了,”她拍了拍飞鸟的手臂,“你别看噢小実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跟那个隔壁隔壁的,看见了吗,那个正在喝水的女孩子,爱未。两个人还不是纠纠缠缠了几年了还没结果。”

 

“看见了。感觉画风不太搭呢。”斋藤忍住笑,“而且你们真的好乱啊,怎么待在一起没别的事情了吗,全在互相谈恋爱。”

 

“哪有互相谈恋爱啊。”西野摇头轻轻笑,指着黑魆魆的山示意她去山脚走走,她接着补充道,“我们都在很认真的跟那么一个人谈恋爱好不好。”

 

“于是你就谈成了今天下午的这幅样子?”她说得端的是轻巧,在西野心中却又无异是平地里起一丝波澜。斋藤也意识到这话很不妥,她整整一下午的那副样子自己又不是没看到。但西野在斋藤面前,也并不想隐瞒什么,她有些泄气道,“原本想起了你的话,也觉得是没什么的,都过去了。但是看见她还是会,心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思考了一下用哪个词来形容,“不平静。”她转过头,平静地看了飞鸟一眼,笑了一下。又转过去,讷讷地重复了一遍,“不平静。”

 

斋藤飞鸟在其后甚感无奈,说前任不平静的时候,为什么要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山道小路两边有颇为明亮的路灯,满地都是落叶,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像是前一阵子她们在北海道的山中,只是落叶的颜色又不同,北方是黄色的落叶。这里的叶子,是红色的。她推着她上斜坡,意外的是,感觉轻松了那么多?她诶了一声,对着西野问,“你轻了?”

 

“你不是前天才讲我重了吗?”

 

“可是真的好轻松啊…!”

 

“你大概是抱我抱出臂力了吧,飞鸟。”西野冷冷静静地下完结论,却在下一秒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完全笑得莫名其妙。虽然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她说的却是事实,因着要抱她上下的原因,她连手臂的肌肉都练出来了。想想遇见她之间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工作真是好锻炼人。

 

“飞鸟。”她又叫了她一声,“阿苏卡。”

 

“叫我干什么。”身后一声不咸不淡的应答。山中大约是太安静,静到连她的语气都能听得出,难道还在为着在东京街头的事情不开心。也没回答好,也没回答不好。心里悬着一颗心,总为她那么放心不下。明明看见了白石心里那么波动,还是能轻易地被她分走一大半的神。这个小孩子啊。她笑,“别生我气了好吗,明天我还要多靠你。”

 

她在讲什么。

 

“怕见到她与别人在一起。我始终受不了。”斋藤听罢顿在了半坡上。默然半响,弯腰扣下了她的卡尺。只是她才直起身一瞬间,西野就立马在她其后把卡尺重新拨了上去,然后操纵着轮椅呜呜的往路旁的树丛躲去,斋藤大感意外,但也下意识的紧跟其后。不出半分钟,弯道处出现一双人影被拖拖得长长的,声音越来越近,音色太过明显,就是白石和生田的。

这么大的一片风景区,她们不在湖边陪客人,不在做饭的地方玩闹,不在右侧山,不在左侧山的另一条路上。

偏偏是这里,偏偏要在这里遇到。她躲在树丛里看着前面阴影里动也不动的西野,真想大叫一声:靠,地球怎么这么小!

 

白石的脸庞,在路灯光的投影下,笼罩上了一层淡黄,又在睫毛的微合下,于眼睛处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楚目光的笑着,身边生田挽着她的手臂笑得生动,“傻掉的样子简直了你。”

 

“不生气吧你。”白石侧头看了看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她,心里,还是很不平静。不平静。”

 

不平静。连词都是一模一样的,斋藤在三个人全都看不见的地方白眼快翻上天。生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开朗,好似听到的事情,完全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她抽回挽着旁边人的手,鼓起双颊好像气鼓鼓,“那怎么办,明天才结婚,你今天还能反悔。反正你都为她不肯在维也纳的。我看你,还是去跟西野酱在一起比较好…”

 

白石听出了她的玩笑之意,是了,差点忘记,她分明是听过自己诉过一整个过程苦水的人。也是那个在绝望的泥潭里把自己拉起来的人。前尘过往的,若是她都介意了,也断不会选择最终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吗。幸好啊,身边还有一个她。

 

“那不好。”她浮起有些融融的笑。那是真的很不像她自己的笑容,不锋芒,也不闪耀,甚至在暗黑的山林里,微弱的就如同一盏烛火一样。但是看着却很温暖,生田便也好开怀的,看着她一同傻气起来,“请她来不就是为了她让她安心么,你啊,老是这个样子,看着那么强势,重要的事情什么都放在心里。就讲一句,你过得很好了。请她安心吧。”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何必这样憋在心里讲不出。

 

她甚至不是没在心里帮她们设想过,如果都能坦诚一点会如何呢。但是,那也只是想想罢了吧,就算是再豁达的人,一样会有私心的。爱情呢,更是相让不得,你错过的这个她,我正好爱上。

 

 

 

21

山中的早上带着很重的湿冷气。大概是有雾的原因,空气中浮着水汽,透进了帐篷里。昨夜睡的也太不踏实了,她们下了山洗漱完毕之后,回到了帐篷内。还有零星的人在活动着,各自打完招呼便回到帐篷内,面对着,还有西野的一大堆睡前的活动和整理。她的清洁袋要换,飞鸟眼都不眨得给她换掉。因着情绪不高的原因,连带着她觉得西野可能会觉得难为情的事情,都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在换的时候,抱住了她的脖子不去看。

 

像极在宅子里为她换衣服的场景。

 

今天的衣服便没有换了,合着衣物睡一觉便是,明早再换鲜亮一点的衣物也好。野外住宿是很自由愉快的,也只是连带着,无可避免的会在细节上面难以周全。她给她折腾到好半天,终于能够好好的躺在了一起。感到背部对柔软的被垫完全的接触那一刻,真有种解脱的感觉。她由衷的在心里发出满足的叹息。才抹了抹额头上浮起的汗,却在下一刻感受到一个绒绒的东西靠了过来。西野把头抵在她的下巴下面。静静地,不着一言。

想睡吗,还是睡不着呢。她没问,靠近了她,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她的那只白鸽子带着她的花鸽子好像真的已经陪伴在对方身边很好了,给这个叫西野七濑的人看见了知道了。却开心又不开心的。不过一点也不意外的倒是,她毕竟真不是圣人,也不是书中圣贤。只是需要看护的女孩子。斋藤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带着节奏。她微微的侧过一点点脑袋,好想去看看此时在她怀中寂静无声的西野。

 

呼吸一起一伏,如此的韵律和缓。等等就这样子就睡着了吗,在她怀中?就这么简单?不是按照剧本,眼看着整整一个白天都那么苦大仇深的,不是应该夜里也配合着失眠个什么来加深一下情感吗?

斋藤简直快要笑出声了,怎么就这样子睡着了啊。这个苦情戏的剧本,老是不按安排的走。把身体轻巧地挪了过去,与旁边人贴的更近,她把她完全的抱在怀里。唉,太瘦弱了。快赶上自己了,这一副柔弱的身体啊。

 

夜里睡得很不熟。斋藤闭着眼睛像是沉在一个白色的世界里,可又分明能感觉到现实的声响。她知道西野一直窝在自己身边,身边也就因此有着双重呼吸的感觉,有时候呼吸会自动的重复到一起,两处呼吸也就变成了一处,但是有些时候,又没有。因而交错的呼吸就像是错乱掉的那一部分。帐篷外有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有着风吹着帐篷的呼呼声,有着人踩在草地上的声音,蛐蛐声。交谈声。空白与嘈杂同时降临在脑海中,不知道时间流去几何。

 

最后她终于大喘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几片油布围起来的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面,光线一点也透不进来。恍然的一瞬间,有一种在她身边时光都凝结起来的感觉。天地万物,时间空间全都不见不存在了。身边只有一个她。

 

胸口大幅度的起伏将西野吵醒,她慢慢的睁开眼,一开始像是十分不理解眼下这个状态似的,睁着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睛。昨夜里,心情仍旧很没用的非常低落,两个人齐齐地躺下安静下来,惊奇的是靠在她身边困意就拽住了自己的脚。连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只知道意识里最后清醒的时刻,身旁是她发丝之间那股好闻的味道,无端的安宁。

 

西野退开了自己的头,在近处看着飞鸟,像是真的状态不太好似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帐篷顶。她抬起手,摸了摸斋藤的脸颊,光滑细腻的皮肤却带着沾手的凉意。“你怎么了,做恶梦吗?”

 

“没有。”她侧过头来,看着她。没讲什么,又将脑袋转了回去。“就是突然醒了。”

 

“我一晚上都是你抱着在睡,会压到你吗?”她微微抬起上半身,将飞鸟的手臂抽了出来,放好在她的肚子上。斋藤却不肯放着,举起来吊在她面前,“早就废掉了。你负责吧。”

 

晨间一觉醒来,就这样开起来颇有些微妙的玩笑,心里有些悬起,又有一些在安放着。很像是一座跷跷板两边坐着两个顽皮的孩童,正在你上我下,我上你下的玩闹。无辜的是一颗心,也跟着这样上下摇摆。西野便温柔地笑,“如何负责,医药费,还是手臂?”

 

“我不要钱,手臂给我就好。”斋藤虚了虚眼睛,敏捷的一笑。

 

“天啊,我都没了一双腿了,如今你连手也不放过。我会无法自理的。”西野歪过头看向另一侧无奈的摇头。

 

“不怕,有我帮你理就好。”

 

这样的话,就带着太明显的欲言又止的暧昧了。西野听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若是真的再逼着自己不去想她为自己的那些改变和眼里不知道何时开始有的那些顾左言他的情愫,那是连自己也骗不过的。只是认真的去想了,认真的感受她的感情了,又能如何。门外白石和她的结局还摆在这里,无非也就如此。又一个小孩子的心意,还没有好好看过世界,什么都没有体验过什么也都还没有感受过,世界那么大,那么辽阔,还有那么多的风景,那么多的玩具等着她去好奇,等着让她上心。

而自己算是什么。

 

她转过头,想轻松地笑着带过的。却发现飞鸟一直在看着她,眼里闪动着光芒,分明眼球一动也不动的,眸子却在发光。是太过耐心又诚恳的等待。真的太危险了,肯正面地去体会了,一转眼才发觉她的心意不放在嘴边,却放在眼里一直都那么诚挚——带着是这个年纪分明给不了的那种真诚。

 

她看着她的眼睛,竟然心会乱掉。那一刻心里什么遗憾与错过的悲伤感觉都没有,只带着那么多的,像是少女第一次遇见心上人那般的,仔细地考虑着接受,又犹豫的害怕想缩回手那样的纠结。再细细品味一番,简直快称之为恋爱的烦恼了。

啊,快醒醒吧娜娜,她这样在心里闭上眼睛哀嚎,是自己还没睡醒吧。抬起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她转回身平躺。飞鸟也就不咄咄逼人的与她纠结。

 

来日方长,她对她,像是早早就明确了目的和制定好了战略计划,不急不慢,成竹在胸,驻兵墙下,围困一座孤城。

 

 

 

22

斋藤和西野两个人,在帐篷里面换衣服。飞鸟是很快的就换完了,一身简简单单的牛仔和长袖衬衣,只有些难为西野,要重新换一身裙子。斋藤去帮,这样的工作而今她已经做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西野没有拒绝,唯独稍微带一些拘谨。这羞赧的状态,从前可没见她多出现过。斋藤留心,在心里笑了一下。转而很快的帮她换完。

 

她穿了一件素雅的白裙,款式简单大方,围一条钻石项链,衬得她气质出众又低调自然。在棚内扶着她坐上轮椅,两个人很快出了门。

时间没有太早,至少太阳都还未升起,峡谷间有灿烂的朝霞,勾画出一副着绚烂的金色背景。想来等太阳完全的升起,映照进水里,一定流动着一片山水的碎金。是个好天气。

 

她们四周看过去,人们基本都起了,收帐篷的收帐篷的,帮忙搬东西搬东西的,还有刚刚起床整理完去洗漱的人,大家互相见了,笑着打个招呼,很快就各自忙开去了。原来这提前一天到的人,都是白石和生田坑过来做苦力的,而真正的长辈和宾客,全是今天才到。这也是一大早就不见了两位主角的原因,在于她们还有事情要安排。

 

一槽人堆在自来水处洗漱和清洁。她们也拿出了自己的杯子和毛巾加入了洗漱大军。高山走过来,啃着几个烧麦,一边问着西野和斋藤,“你们俩昨晚去哪儿了?一整个夜晚都不见你们。”

 

“有些吵,我就让飞鸟带着我去山里面逛了逛。你们晚上玩的开心吗?”

 

“开心!”一旁若月忙的接过话头,毛巾拿下,是她一张笑的贼兮兮的脸,“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游戏,果然最有趣了,你说是吧,一実。”

 

亲友这是什么表情,西野带着好奇的心小心的打量,一旁高山脸都飞红了半边。想来必然是和另一位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嘛。”她也加入了玩笑,“小実也是老大不小了,想想也该定一些事情下来了。”说完还装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高山从斋藤手里夺过为西野挤好的牙刷塞进了她嘴里,“刷你的牙吧。”

 

这样子的光景,无端让人想起读书时代。这样的群居生活,在一起睡觉,再一起起床,洗漱,吃早饭。看着她们,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些日子里。自由自在的学生时代,恣意潇洒的健康生活。西野清洗完了,飞鸟拍拍她的手示意把杯子和毛巾给她,然后轮椅就在她手的力量下不知觉的动了起来。

“走啦,去吃饭。”是斋藤不常见的活泼的声音,带着一些刻意的兴致高昂。连自己这么一点点的伤感,也被她察觉了么。西野轻轻摇了摇头。

 

等到她们慢悠悠的从店内吃完早餐,再悠闲地从那里回到现场,已经又跟起来的时候的状况大不相同。所有人都洗漱整理了完毕,忙着现场的还在忙现场,然而现场基本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整个场面简单大方,两个伴娘一个是松村一个是中田,两个人正在互相帮对方确认着装。中间站着一个老桥,正在走过来走过去的配合着眼球上翻背着稿子,难为她穿着如此庄重的礼服,显然是一会儿的司仪和证婚人。

 

“她们还是我们昨晚见到的那群人吗?”斋藤跟在西野身后,深感不可思议。完全就是两拨人的感觉啊。不仅是各个把自己收拾得如此光鲜,而且一个偌大的婚礼现场也是这群人一早起来布置好的,怪不得白花两个人如此放心,要说吃喝玩乐这群人是真喜欢,若真要做起事来,那也是绝对放可让人放一百个心的。

 

她们走进了人群里,坐在了最后一排。斋藤坐在她身边,问她:“我们这么早坐着没事吗,大家都还在忙的样子诶。”

 

“没事。”西野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那张精美的白石和生田的合照。,半响回过头对她笑笑,“别说我腿不好,就是我没事今天也不会有人让我帮忙。”

这种冷笑话,大概也就只能逗笑自己了。西野笑的白牙晃晃,不想被飞鸟面无表情的盐了一脸。

 

等人越来越多,也就终于能看到白石和生田两位主角的人影了,两个人提溜着裙边在现场跑过来跑过去,一会儿安排这个,一会儿安排那个,简直快忙的快不像结婚的样子了等到终于落座齐全,快正式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在入场口互相扶着对方喘气,“我好累。”

 

“我也是。”

 

“不想结了。”

 

“咱们走了吧。”

 

……

 

那距离离西野跟飞鸟非常的尴尬的,不到几步之遥,嬉笑打闹,全部收进西野的耳内。两个人打完趣,拥抱在一起,她问她紧张不紧张。她应她你在身边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她们讲完一定相视而笑了,互相搀扶着对方。短短的一段红毯路多么像从今以后的人生路途,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仪式,真是一种昭告天下的承诺。西野一直支棱着脖子,背也挺得直直的,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前面的桥本,不想却被她不经意的目光捕捉到了。从一开始,桥本的目光里就总是带着比常人多一点的那感同深受的理解与温柔。也许她含着笑意冲自己点头的样子,也是这里所有她和白石共同的朋友想要对她传达的东西——我会祝福她们,也会倾听你。因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她轻轻点头回应了复而垂下。音乐响起的那一刻,斋藤牵过她的手握在了手心。白石和生田手挽着手,从她身边款款而过,所有的人起身向她们撒着花瓣,每一个人都在笑着祝福。西野一点一点回握住斋藤的手,泪水在她眼里打转,像是憋着劲,以为她的手是开关,捏紧就不会哭一样。

 

流程一步步的走完,场下出现蜜汁笑场好几次,原因无关新人,竟然是司仪兼主婚人老桥同志一本正经的样子太搞笑了,连白石都在眼角眉梢里憋着笑,最后在交换戒指的时候,桥本走近了拍了拍她们互相交握的手,暗暗威胁了白石一句,“还想不想最后礼成了!”

 

旋即抬起头微笑着高声道,“我宣布,你们已正式成为伴侣。现在可以亲…”

 

“等一下。”

 

白石叫住礼成的最后一步。带着一点点的挑衅意味的冲着桥本笑,然后看着发愣之际的桥本从她手里摘下了话筒,放在了嘴边。

 

“刚才这个不称职的主婚人威胁我再笑她就不给我礼成。”台下哄然笑起来。

 

白石扬扬头,带着蜜汁骄傲,“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所以我叫停了最后一步。”

 

诶。桥本歪着头皱起眉,这是要闹哪样啊。连一边的生田都快抱起双臂看好戏了。白石伸出手上下挥了挥安抚了大家,“好啦,其实我是有最后一点话想讲给我身边这个人听的。所以就麻烦大家再等等吧。”

 

西野弯起嘴角轻轻摇头,白石还是这样没变,永远没个正型。连斋藤都在一旁颇为无奈的承认,这一位前辈自信又开朗的样子,原来真的是像太阳一样闪耀,很吸引人。

 

“大家知道的,或不知道的,我曾经有一段很艰难的日子。过程是如何的,这里就不多详细讲了,总之,是将我整个人打趴下的遭遇。那个时候,我浑浑噩噩,不想学习,不想工作,搞不清楚生活的意义,甚至差点被学校退学。”说到这儿白石停下来笑了一下,身边围着的一个桥本,一个松村,连带着一个生田,全是一副你还有脸说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Erika。她就像一束无私的阳光,打进了我尘埃满布的房间。让我发觉我的心间,原来一片尘埃,可同时,不能否认的,她也照亮了我的视野。我原本以为,生命也许从此以后,就只是如此,有时候做很多的努力很多的准备也抵不上一个天意的不测或者人心的转变。那么积极有什么用,努力又有什么用,开心,不开心,反正时间一样的过去。人活着,生在世,毫无意义。直到我遇见她。不知道这个人那个时候哪里来的迷一样的自信,天没亮的时候要拉我起来看日出,入夜的时候要拽着我看星星看月亮,你们说自然现象有什么好看的。一言不合就唱歌,飙得还全是高音,吓得我什么毛病都没了。但是有一天,她坐在琴房里,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的给我弹了一首曲子,弹完之后告诉我,过去的不要再抓着不放,人生不短不长,何必辜负一场。”

 

我今天站在这里,说这么多,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已经在我生命里占据了太多了,给予我太多温暖和积极。但我对她讲过太多谢谢,唯独有一句话我从来没对她讲过。”

 

她转回身,面对着生田。“我知道,你从来没讲过的,谢谢表达得太多了你就总以为我对你感激多过喜欢。”

 

生田歪着头,带着了然的笑意。

 

“但你对我讲过的,人生是一场旅途,也许每一个人都只是另一个人的站点。可我想告诉你,你不是我的一场开始,也不是我的一个过站。你只是,一个路见不平爱管闲事最后自投罗网的过路人。是我要在一场旅行里坦途坎坷都想要一直抓着不放手的另外一个人。我们最后之所以手拉着手,不是因为我害怕前面黑或者危险。”

 

她停顿了下来,看着面前的人,无可奈何的叹息,眉目间一片柔软。

 

“是因为什么?”她歪着头,对白石调皮地眨着眼睛轻声问道。

 

“是因为我爱你到再不舍得任何的离开。”

 

-

唉,要死。谁教糙汉写情诗的啊。台上底下全是一片大呼小叫的抗议声。围观群众纷纷表示被秀了一脸。机智的桥本再出现的人前时候,已经带上了一副墨镜。场面一片搞怪,又泛着一叠一层的温馨。每一个人都在望着台前两位给予诚挚的感动和祝福之中,斋藤飞鸟转过头去独独看着西野七濑。她也在笑,挂着她毫不自知的泪水,言笑看上去是如此的由衷。手里还握着她的手,温温热热。

 

因为爱一个人,心软到面对世间一切别离都会狠不下心。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这一句话真的如此契合在她的心里和在西野身边。

 

——那你呢,你会狠得下心来与我离开吗?

 

 

 

23

西野七濑不见了。

 

才在心里问完她是否会离开,下一刻她就真的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的,不见了。斋藤站在一片曲终人散空空荡荡的现场,很想笑。事情发生在典礼结束之后,她们寻了山下的饭店吃一顿午餐。一群人开车的开车,没开车的全部都坐上了包好的车子。

 

场面留了专门的人来打理。结束的时候,西野称自己晚一点和飞鸟一同下山就不同大家一起走。转眼只剩下她们两个,她又随意地支开飞鸟去给自己买水,一转眼回来,斋藤就再也找不见人。电话不通,杳无音信,她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一个人在什么地方躲起来。

 

而谁又知道她一个人藏起来干什么呢。斋藤把塑料的水瓶生生的捏到变形。

 

日头不偏不倚,已经正午了。山中一片暴晒,阳光甚至带着刺眼的光度。早晨还密密扎扎的站满人的一片空地之上,而今一个人影都不见,这时节点大家都在下山吃午饭,或者躲在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还在外面的人,上前一问,也全然说并没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子。她满头大汗的跑过湖边,从湖边跑过来,又跑过上左边的山,沿着山道一直不停的往前走。然而这条道只到半山的一座亭子。没有人。她折返,一步不迟,又从另外一条道上山,这条道陡峭得多,斋藤捏紧水瓶,浑身被汗水打湿,分明渴极累极,然而连手里握着水都没有发觉过来,脚下一步步登上山的过程里,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地跳跃:一定要找到她,千万别做傻事。

 

左山到了头,她飞快地转身下山,到重新跑回湖面的时候,已经下午了,日头都偏了偏,斋藤身上的汗水干了又湿,已经往复好几层。她在岸边转了好几圈,准备拔腿朝右山跑去,不想电话却突然响起来,抱起希望以为是西野,谁知道是陌生电话,高山在那边听起来不无担忧,因为两个人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还没下山来。

 

斋藤狠狠地喘了一口气,站定在原地对着高山冷静道,“西野不见了。高山桑,她在山里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已经找了很久。”

 

电话一瞬间断了,斋藤收起线,没有任何迟疑又开始爬山。她发誓真的这辈子再也不想爬山了,前提是她能好好的找到那个让她吃尽苦头的女人。这一处风景地的地形,明明再简单不过,两座山之间的一片湖。面朝峡谷的时候,景区的地形几乎是一览无遗,她到底能藏到哪里去啊。斋藤在山道上弯着腰喘气,汗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上。

 

真的是太不给面子了啊,才在心里悄悄设想这个问题,真的连个喘息机会不给。饶是她再兵临城下又如何,这个在城里的女人,若是铁了心要把一座城池炸毁,她在墙外站着又能干什么,喜欢一个人,不,不是喜欢一个人,是喜欢她,喜欢西野七濑,真的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说到底自己为何会喜欢,寻常在她身边日复一日的待下去自然不会去考虑这样的问题,只当做是喜欢便喜欢了,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什么日渐生情,一见钟情,怕她难过,怕她孤苦,说自己同情泛滥了,想自己是情窦初开了都好,有什么重要。只是在这样吃尽苦头的时刻里,才会认真的在脑子里,好似犯错反省一般的总结,问到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她。

 

可结果反而让人奇怪的,真要这样认真的,正儿八经的考虑,反而找不出一个具体的理由。心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字迹,她的名字就这样远远遥遥的浮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为什么恋爱是这么蠢的事情。为什么喜欢一个人是这么傻的事情。那又傻又蠢甚至不是因为智商会无限的下线,一再退让底线原则,彻底丧失理智。而是因为,明明知道会出现那些状况,还是会心甘情愿的俯首接受。

 

她抬起头,抹了抹额头的一滩汗水,然后拔起步继续走。等找到了她,就再也不想理她了,当着她转身离开好吧,冲上去骂她更好。冷嘲热讽一顿也不错,斋藤闭上眼睛,绝然的想到。

 

高山和白石也重新进了山。只对生田简单的讲了缘由,两个人火速的开车上山。高山叫上白石的原因是因为白石是最熟悉这一块地方。两个人在车里不言不语的开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湖边,之后的联系里,斋藤说自己已经把左山转完了,并没有发现踪影。现在她人在右山的第二条山道上。右山有四条山道,白石拉过高山朝右山走过去,两个人一人一条。

 

若是一个人决意躲起来,就算是风景再坦荡,就算视野再开阔也很难发觉她的踪影。因为那是决心。这个死心眼的人,道理不知道明白了多少了,真亲眼看见了,亲身感受了,又拿不下放不下的,一点用也没有。斋藤蓦地想起昨天夜里她讲过的话——怕是最终接受不了。临行前那清冷的神情在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不要吧。不好吧。怎么都不要是今天吧。她那寻死觅活的念头,是打击太深还是,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过。若然如此,又何必与自己相处一场啊,一步一步的,牵着自己,步入了她的世界,自己却毫无留下的打算吗。真的好想问问她,斋藤飞鸟这个人,对你来讲,跟家里随意一个看护没有任何区别是吗,她在心里一点点也不值得留恋吗。明明是你先开的灯啊,明明是你先输的啊。

 

 

白石在右山半道上顿下步子。右山虽然山高又深,如何都只是一座山。左山大不相同,别看这里看过去只有一座山体,其实是由三座小山组合起来的。所谓远近高低各不同,倒叫自己也被这粗粗的一眼忘记了是侧成峰而已,分明从山脚绕过去,还有一条小道可以绕到山的另一头,这是本地人才知道的事情,从前她跟西野来附近玩耍时候远远看见这里分明对她提过这件事。记忆角落里的碎片,忽然被重新捡起,她心间豁然一亮。

 

那山脚的小道绕过去,是三座山围起来的一面小洼湖,山里的水舀舀而出,都流在着这一片水域里,再透过山石和泥土,流向外面的大湖里。若是能将那不起眼的小道封死,或许真能成就一方世外桃源也说不定呢——毕竟,就离外面空地这么近的地方,不留了心看,也难以让人察觉。

 

西野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整个下午。虽然明知道外面有个小孩子会急到疯掉,但是有些事情也许避开她想一想也好。就当做任性也好,她实在需要喘一口气。

 

等白石跑进来,看见西野一个孤孤单单的背影立在那里的时候,终于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去。她传了信息给高山让她通知飞鸟。然后捂着跑到岔气的肚子,一步步地走过去,断没想到,这样她们都还能单独的见上一面。

 

“你这样…”声音的响起,让西野感到意外,竟然是白石的。一转身,白石跑得乱糟糟的头发还糊在额前,当真是下意识的想抬起手替她打理,却在下一秒意识到已经失去这个资格。

 

白石喘着气,不无懊恼,“你这样也太让人担心了。”

 

“你放心,麻衣样。”她有些了然的微笑,“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我不会搞砸它的。”

 

毕竟如她所言,已经搞砸过她的人生一次了。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像是疯跑过了那么一阵,把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都跑到空中飘散了,她直起身,眼底一片担心却又坦荡,西野笑意吟吟,同样望着她,“忘记亲口对你讲句恭喜了,其实这也是我原本的目的的。你希望让我看到的你很幸福的样子,我看到了。谢谢你。”

 

她听罢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在山中跟生田桑之对话。不小心的,让我听见了。婚礼上你讲的话,在我听来觉得遗憾又释怀,听到你有那么艰难的过去,却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心里会非常过意不去。但是能让你笑着当做玩笑话讲出来的事情,或者我也不该再多放在心中耿耿于怀,那样对彼此都好。只是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你的幸福,原来才是一把解开我囚链的钥匙,。”

 

白石愣住了,片刻别过头,像是沉淀什么情绪一般的,侧过头良久。眼眶分明是红了,她还是这样,在亲近的人面前这么容易掉眼泪。“你后悔吧你。”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把眼泪按回去,转过头对西野微微扬起下巴,装作得意的样子嘲笑道。

 

“会有一点噢。”她笑着点点头,带一点迁就的。这只外表坚强的内心脆弱的白石大猫,她还是轻而易举的,就安抚好她。原来过去的,就永是远留在那里,既不会朝前发展,可与此同时的,也不会向后退回。每一个人谁不是由过去而来,她的身体,她的心里,永远都有那么一个属于曾经的记忆。永远都会为她有那么一点点的保留。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吧,就算是难过伤心,哪怕是无意义,原来都早已成为意义的一部分。

 

 

 

23

像跋涉千山万水一样,结果一转身她却就在跟前的那种感觉。真的不要提什么你还在就很好,那真是一种特别吃瘪的感觉。斋藤飞鸟从拐角处飞过来,一转眼再加上一个白石也杵在那里,两个人还言笑晏晏的,就差席地而坐握手言谈了。就跟人敲了一闷棍一样。她龇牙咧嘴,走路都带着疾风了,冲过去,一爪掀开了白石,狠狠地拍了西野的轮椅扶手一下。把座位上的人,震得人都呆掉了。

 

白石在一旁啧啧称奇,“这小孩,很强势。”

 

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两个人的存在,斋藤咬牙切齿的扣住西野的肩膀,捏到西野都吃痛皱起眉,她举起一瓶早已不成瓶样的水在她面前,“说好的,在我原地等我回来呢!啊?”

 

没讲话。像是知道她会多着急,便低着头乖乖认错让她生一顿气先。

 

想好的太多的说词,怒意的发泄,或者干脆走掉,冷嘲热讽,全没用上。反而眼眶莫名其妙的红了,心间苦涩一片。她退开半步,起身指着她,“你是不是想死,我知道。”斋藤鼻尖发酸,“你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你就是想死。”她退着头不可思议的傻笑一下,“你为什么不跳?啊,还有,在北海道的草场,你也是要去死,怎么也没死。反正你已经因为自杀吓跑了十位看护了,不多我一个。”

 

这幅样子,分明已经出离了愤怒。眼里眉间的,全是一片悲伤。西野非常担忧她,靠近她想抓住她的手安抚一下,被飞鸟飞快的避闪开,“别,别抓我。”她盯着西野,“就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你要死要活的,为什么要来抓我,等到我都信以为真了,你抓住我就是来求救的,是想活下去了以后,等到我都心甘情愿的想当你一块救命的浮板的时候,你还是想死。也是啊我是谁啊,我不过就是你西野小姐的一个小看护,竟然妄想着成为你活下去的念头。”

 

“你去吧。跳下去。”她沉沉的弯下腰,一双手发着颤的抵在了膝盖。那样垂头又丧气的样子,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西野的心里。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自我强势的小孩子这样挫败过。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出离的冷静,“跳下去,我也就可以不再见到你了,也不用每天都在挂念你是否能够燃起一点点求生的意志,不用担心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受到打击,会不会忘不了爱过的人。说到底斜坡上我就不该推你上去的。把你推上去了,我却掉下去了。以为那是我救回的一条命,谁知道你根本不在乎。”

 

你别这样。她在这样近的距离看着她,衬衣上甚至有了那么多白色的汗渍,头发的被汗濡湿的好大一部分都贴在了额前脖子和脸边。比起其他人,她怕是跑了更多的路了,连带着面色都这样惨白。跟在自己身边,这样让她受累。西野再一次慢慢的靠近她,牵了牵她的袖子,轻声叫她,“阿苏。”

 

“你母亲。”她歪着头抬起来,不知不觉间,泪都流了满脸她都好似浑然不觉,泪眼模糊间,对着面前人无所畏惧的咧开嘴笑着,“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在病床前对我讲了什么吗。很简单,她说只要在你需要的时候,待在你身边就好。你们西野家家大业大,不会亏待我。真是说得人无言以对,可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么,我说不需要你们如何待我,也不管她需要不需要我都一定会在她身边待下去,以我自己的方式,陪着她走下去。”

 

“你说。”她对着她轻轻点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很傻。小孩子的心意就这么幼稚又傻气,可是小孩子的心意最单纯天真啊。我就是想陪在你身边,就是很喜欢你啊。”

 

是她救的。西野在心里叹了一声。三番两次的,午夜梦回的,心间留着那些颓唐气,那些想放弃一切的冲动,都是因为她蓦然止住的。可惜这样的相遇之喜,这样的相伴之情,她不言不语的,就这样放在了心里,总以为没到那么一步讲出来就太不郑重。像心心念念小心翼翼的陈一杯酒,就怕太早开封失去味道,留在心里反复的摇晃发酵,却是不承想的,当真难为了这个人。

 

斋藤直起身来,晃晃悠悠的,抬起手抹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这就是我想说的话。我说完了,随你怎么想,你不是要资助我读书吗,好,我去读。回去我就去读书。希望你最好跟我立个借据,等我读完书回来还给你,或者你家。无所谓。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再见。”

 

“阿苏,你还记得你对我讲过的话吗?”西野的声音软软,在身后响起,却带着一丝坚定,拉住了斋藤转身欲走的身影,“你说,你要是面对着一个很喜欢的人,你一定不会放弃的,被打击也好,自尊心受挫也好,就算是死守在家门口,你也绝对不会放弃的不是吗。”

 

“前提是我会知道她很舍不得我。”飞鸟半侧过头,斜睨了她一眼。

 

“难道,我舍不得你这几个字,你也要我告诉你吗?”西野在背后无奈的扶着额角。

 

还有两个人立在一旁已经尴尬很久了。虽说已成旧爱了,可是就这样当着前任的面攻略,还是有点太不把前辈放在眼里了吧。两个人甚有默契的双双往回走,结果被斋藤一把叫住了,“都别走,都在这儿站着,我倒要看看,你能讲什么。舍不得我。”她眯起眼睛,站近了几步,逼视着西野,那股子咄咄逼人的强势果然才是属于她的。之前因为喜欢一个人,她已经伏在尘埃里,快开出一朵花了。

 

“一言不发就把我扔在原地的,叫做舍不得我?之前要跳草,半道上让没力的我拼死了推你上去,这会儿又要跳湖的,这叫舍不得我?”

 

这个小孩,未免也太记仇了吧。西野七濑坐在轮椅上,脸已经快赶上天边的晚霞那样火红。再说了,“我,我根本没有想跳湖啊…”

 

骗人。斋藤冷横着眉毛,“你没有想跳湖那你为什么撇下我一个人?”

 

“我留下你一个人是因为我想自己静一静,但是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不放心的啊。起码也会守在我不远处吧。”西野叹了一口气,连带着肩背都躬了下来。这个样子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承认自己因为怂还耍了手段,真的是,太难为情了吧。“而且。”她又补充道,“难道以后我每一次需要单独活动的时候,你都会以为去跳湖吗,你可以信我一下吗?”

 

……

 

额……为什么她说的,很可信的样子。为何被问到如此语塞。

 

白石兀自镇定着外表,内心却在哀嚎:老婆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我们结婚当天也能被别人秀一脸要抱抱……

 

眼看着怒意就这样被她无声无息的抹去了大半,然而自己却浑然不觉。她皱着眉头,大为不解,“你如果想好好静一静,我在你旁边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为那个叫白石的人伤心,我还可以在你旁边陪你解闷啊。为什么非要支开我?”

 

西野已经不想再讲话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表情有点僵掉的白石。唉,分明是自己跟她的问题,连着白石也被扯了进来,这个人为何笨起来是这么的……笨呢。

 

笨到连一旁躺枪的白石都看不下去了,“你是不是……她要是躲你,肯定就是在烦恼你啊!”

 

——啊?

 

飞鸟楞住了。

 

白石已经受不了了,她晃晃头表示要回她的主场当主角了。再也受不了这里少女漫一般的情节和这个又冲动又傻气的,自己的接班人了。连带着高山也摇了摇头,指了指西野坏笑,随即也跟着白石随着小路回去。一片安静空灵的山水自然之间,很快就只剩下她们两个。西野微微叹了一声,把轮椅移过去,挨着飞鸟。“你怎么这么冲动啊?”她抬起手理了理她的乱掉的额边发,言语间一片无奈的叹笑意味。

 

“你……”斋藤侧过身来,带着一丝犹疑,“烦恼我什么?”尾音微微的上悬勾起,分明又听出一股明知故问的狡黠。西野将双手放在了脖子背后,低下头搓了搓。斋藤绕到她面前,双手撑在她扶手上,弯下腰凝视着她。

便自知今日是躲不开她的眼睛了,连带着,也逃不开她的感情。西野抬起头来,微微皱着眉带着纠结又面红的表情,“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喜欢我。”

 

“我那是几分钟前讲的,然而你一个人跑来这里是中午的事情了吧。你早就明白的对不对。不言不语,在一旁看着我,笑话我?”她眼里闪烁着危险的信号,慢慢的靠近西野的脸庞,是真的很想从她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不是……”西野稍稍侧开了她,带着一丝不好意思。斋藤却不依不饶,凑到她露出的耳边,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我只是怕……”

 

“我不是你的前一位。”她在她耳边轻轻出口推回她将要出口的话,西野微微侧过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圆圆软软的脸,那般稚气又甜美,意外的下颌线条却那么清晰,看起来这样的坚毅,“我不会让你,重蹈你的覆辙的。”她的一字一句,更像是一笔一划的刀刻。

西野微微退开一点头,在很近很近的地方,用眼睛回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眸子天然黑的发亮,更加有一种坚定的东西在其间闪闪发光。

 

实在要被她晃到睁不开眼。好想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啊。可以拒绝吗。

 

——可是根本无法拒绝。

 

 

 

25

回去好像有一条长长路,她们一路上走得极慢。背后一个飞鸟,推着西野,不慌不忙的,闲闲像是散步一般。

 

她是什么什么都讲完了,这算是告白对吗。可为什么她都不着急自己的回答吗。西野坐在轮椅上,以背影直视着斋藤,如果肩上长出一双眼睛,也就看到某只小鸟明显后劲不足的心虚了。她那后知后觉的羞耻心,总是要慢个一拍两拍的,等到一些波澜全都平静下来了,才慢腾腾的袭上心间,纠结着她。

 

脸都红了,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像是反射着光,热度和热度的叠加,简直快把一张小脸都烤熟了。说到底那么气势汹汹的是自己,末了最难为情的,也是自己。何况一番如此真挚动人潸然泪下的告白之后,前面这个人,连个反应都没有。好,还是不好?喜欢,还是不喜欢?行,还是不行?

会吓到了吗,到头来,什么都没讲啊。

 

弯下腰,为她挽起了裙摆。司机为她们拉开车门,然后回到了自己的驾驶位。飞鸟环住她的腰,无声无息一颗脑袋靠在了西野心间,刚要发力,却听见她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糯糯出口,“阿苏,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牙白,果然这么近的,会被发现吧。都过了好几分钟了,这该死的温度为何降不下去?她自是暗自咬了一下牙,一使劲,西野却趴在她肩头闷闷笑了起来,“耳朵都红了…”声音穿过了衣衫,透进了皮肤,带着不一样的温度。

 

混蛋啊。有什么好笑的。她黑着脸把她上半身扛进了车里坐着,然后气鼓鼓的拽着她的两条腿,像是撒气一般的,扔进了车内。快要放手之际,又忍不住放缓了速率。给她好好放好了。

 

斋藤直起身,一手扶着车门,大喇喇的索性破罐破摔的对着西野没脸没皮了,“你就取笑我吧,反正喜欢是我先讲的。可惜哟,听了别人告白也不回应一下的某个人。我是替她脸红的。”

 

西野抬起眼眸轻轻地注视她。斋藤却转眼垂下了眼睑,退开身体欲给她关上车门,却不想她的声音总是这样非要卡在紧要关头才堪堪出口,像是恶意地非要让人悬一颗心捏一把汗似的。“坐我身边吧。飞鸟。”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空着的座位。斋藤视线一滑,愣住的几秒钟,西野就专心致志的等着。

 

像双手费劲的在心里解开一个绳结,甚至还用力的抻了抻。过后一片坦然平整。她缓缓的勾起了嘴角,又重新走近了她,弯腰凑近西野的跟前,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饶有兴趣目光流连在她的眼睛和唇之间。

 

“坐你身边?”斋藤歪着头,“不太好吧。以何种身份呢。”

 

真的是…够了吧。这个人为何总是要逼她说一些非常难为情的话,不够明显嘛,无声的语言不够坦白吗。西野带着幽幽的小怨念回望着她。斋藤慢慢的凑近她,更近,带着小心的试探,西野没有躲,静静地接纳了她的靠近。好像带着久别重逢的等待,心间一片安然又欣慰的,她的唇轻轻的,礼貌地问候着她的唇,西野笑了一下,微微张开嘴,噬咬了斋藤的下嘴唇,抬起眼眸对着她道,“到底要不要坐啊你…”

 

脸突然又涨得满面通红,斋藤恍然退开,有些手足无措的扶着车门。随即揉了揉自己的头毛,飞快地关上车门,跳上了副驾的座位。坐身边什么的,果然……啊,还是算了吧。

 

 

暮色四合,她们于空间的变化与时间的流逝之中,保持着默契的寂静。最终停在了吃饭的地方,一群人已经吃的七七八八了,斋藤下车来讷讷地给她拉开车门,西野叹了一口气,“结束咯。”这一场旧爱的告别,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默不作声的飞鸟,“我就不下车了,帮我去给她们告个别吧。”

 

斋藤默默地把视线转向她,视线的交汇中,她能够明白她有些曲终人散的慨叹。只是西野眼眸里分明闪烁着相处这些日子里,从来没有亮起过的光芒,不微弱,甚至意外的是闪亮,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让人窒息的吸引力。飞鸟点了点头。

 

出来的是,很合乎心意的只有那么几位出来。并非不是那么熟,只是告别对着太多人讲,就显得太过冗长,有那么几个代表就好了。一一的挂念和祝福之后,西野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不要一副正经送我走了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吧,以后。”她笑“说不好我又跑来欧洲找你们了。”

 

高山眼前一亮。她能这样讲,怕是有什么想法吧。白石惊悚地拉紧了生田,“幸好我要回国了。”

 

“你要回国?”桥本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回来干什么?”

 

“办个娱乐公司。”生田接过话,望着天,展望了一下,“组建一个可面对面的舞台剧偶像团。”

 

西野一转眼就笑开。分明是告别吧。一群人围在她车前,莫名其妙的又叽叽喳喳吵闹起来。跟这群人在一起,无论何时,都不曾感到过寂寞。她赫然发觉,是自己,把自己隔绝在了兴趣与行动之外。身边分明触手可及的,都是鲜活与生动。

 

“我能报名当一期吗!”高山高高地举着手。生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幽幽把头转回去了。那眼里嫌弃意味简直刺激到高山想跟她决一死战。“西野酱,你身边的这位女孩我觉得不错,隐隐有当center的潜质,怎么样要不要让她考虑一下?”说着生田就冲着飞鸟眨了眨眼。

 

斋藤飞鸟退着头,双手护在胸前表示拒绝。

 

“好了大家,嘛。”西野举起双手,挂着无奈的笑容,“无论如何,我们要先走一步了。不用担心我,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但是…”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是又实在坦诚,“逛街玩乐什么的,还是不要太考虑我了。如你们所见,动一下要花太多力气了。”

 

好似从前留学时候那个,话不多也安静,可是思虑一向清晰明白的西野七濑又回来了。她们终于在几乎全黑尽的天色里,放心地退开了她,站成一边与她挥手。然后一路目送她挂着淡然的微笑离开。

 

那回去的路上,斋藤折腾了一天,除了累什么感觉都不剩下。倒在了副驾上,安静又漆黑的乡野公路上,车厢温暖,带着些闲适的抖动,让她很快昏昏欲睡。不想西野的带着稳稳笑意的声音,乍然响起,惊得飞鸟一下坐直了,“你说什么?”

 

“吵到你睡觉了?”西野带着一些歉意,却还是不减朗意,“嘛,我只是忽然想起生田桑说的事情,要是阿苏真的去做偶像了,也太好笑了。”

 

斋藤疲倦的换了一个姿势,重新窝在座椅里,闭着眼睛闲闲应道,“好笑?搞不好我是一个很好的偶像呢,你没听见吗,说我是站c的气质呢。什么时候她们办起来了告诉我,我马上就报名。”她这样小小的自满对着西野。后座的人却无声无息的轻轻笑了,“你要真报名……”

 

“嗯?”

 

听闻她渐渐微弱的声音和平稳的气息,心道她是又要睡过去了。真是累到了吧。一个小孩子,可真是对不起了呀,明明早就讲过了,你还是这样莽撞地跑来身边。有什么办法呢,待在西野小姐身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哟。西野弯起嘴角,最后她的话,轻声到如同自言自语:“我就只能告诉麻衣羊千万别设立总选这种东西了。”

 

不然,西野大小姐要推一个偶像,大概能强推到从入团到毕业她都是第一名吧。

 

 

 

26

由西南方向车又开回了高崎。飞机早已在私人停机坪上等候好,这样黑夜里起飞回去,到了怕是已经子夜凌晨了。好像是有心要归心似箭,西野安排了这么紧凑的行程。

 

斋藤睁着睡眼惺忪的眼,抱着她打着迷糊的小转,西野皱着眉,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放自己下来。斋藤揉了揉眼睛,毛躁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因为困意而全然没有多余的情绪伪装的脸,在西野眼里,竟然是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孩子气的模样。心底叹气可又忍不住投降——真的是被一个小朋友打败了啊。Nanase你也是很有前途的。

 

“叫飞机上的看护来。”她摸了摸飞鸟的头,然后吩咐道。斋藤听了,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甩了甩头转身回来。西野惊奇地看着她。

 

“不行…”她傻乎乎的眯着眼,说完便蹲下来,将她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还是我来。抱不动了,背你上去…”

 

这算是什么,她奇怪又小气的占有欲吗。为什么这么的好笑又觉得温暖?西野伏在她一点也不宽厚,甚至可以称作单薄的肩膀,无声无息的笑得开怀。螺旋桨震耳欲聋的转动声中,斋藤靠在西野怀里不安的蹭着自己的耳朵。

 

带着她出来了短短的几天的时间。却分明有种跋千山涉万水再归来满心的生理的劳累和心理的满足的错觉。是悬而未决的故事终于画上句号,心境变化了吗?还是说,身边终于安然的陪伴了一个人,虽说前路漫漫,意外却想开个新篇章写写看呢?她琢磨着味道,怀中人呼吸均匀,气息一来一回的打在自己的脖颈处,细细酥痒的感觉扰得她抬起手,摸了摸飞鸟的脸,牙白,真的一只手掌就盖完了呢。

有些时候,她真的感觉,她就像一只小鸟,在自己的手心里站着。小小的躯体长着茸茸的羽毛,偶尔抬起头,歪一下脖子,鸣啁一声,又低下头,理着自己的羽毛。她扬手,她就展开翅膀,绕着自己的飞一圈。她收紧手,她就在手心里闭上眼,安安静静的睡过去。

 

这真是一只小鸟啊,她笑。不是鸽子,还是好乖好乖。

 

 

越往北走,气温越来越低。夜深,窗户被一层薄薄的水汽的蒙住了。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听久竟然也觉得安稳宁静了。等到飞机落在宅院不远处时,那一方小小的灯火之处,竟然让西野有一阵的恍然陌生。舱门拉开,是奶妈不发一言,但还是免不了从眼里透出来的关切的之情。当然随之入眼的,还有某个小看护,倒在老板怀里睡得昏天黑地的样子。西野看着管家随之而来的那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索性举起手摆了摆,推回了她想说的话。

 

——诸如什么成何体统,像什么样子。这个看护太没规矩了,之类的,怕是在自己这里讲了也是白讲。怀中人微微动了动脑袋,估计是乍然的安静反而将她吵醒。西野垂下头,轻轻掐了掐飞鸟的脸,“为什么你出去也是睡,回来也是睡。”

 

斋藤在她心口喘了一口气,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和清醒之后的冷静,“这怪谁,谁让我这么累的。”说完深吸一口气,从她怀中蹭起来。对上某管家大半夜吓人的眼神,某鸟抖擞了一下,跳着跟着另一位看护将西野抬上小单架,然后顺下了飞机,继而再扶上轮椅,再推着走。

 

好像是真的很累啊。她手边的自动开关总有一种再不开都要起一层灰尘的感觉了。斋藤在她身后哈欠连天,“回去睡了啊。明早我回家去一下…感觉好久没看见我母亲了。”

 

“需要我给你放两天假吗?”前面西野微微歪头。斋藤就生生梗了一下,看着她歪着的后脑勺,不怀好意啊。她悻悻回道,“这就不用了吧…”

 

可惜前面人并没有如她所想,带着那么一点点恋爱之中的人才会开的恶意玩笑。反而是出了奇的认真。是认真了想放她假,让她回去歇一歇,回去想一想,也回去准备准备。毕竟……

 

但她没有讲出口了,深知这小孩刚睡了一觉,若是真要好好理论一番,那么自己就算精神头上也先输掉一截了。这样各自想着事情默默不语的空档里,两个人就走进了院子。照例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零星又暗黄的小灯,挣扎地担负起照明的大任。西野眨了眨颇有些疲乏的眼睛,从椅子的手边的小盒子里拿出手机,还没翻到打开照明的按钮,忽然手里一空,手机瞬间就从自己的手里,飞到了已经跑到自己面前的飞鸟手里。她举着手机,眉目间一片朗然得意,“终于抢到了吧,这个东西在你手里,还不知道还要祸害我几回。”

 

笨蛋。西野扶着额角……谁现在还会去祸害你。

 

斋藤自是低下头研究着这一个小小的机器,一块不大不小的屏幕上,竟然全是app一样的软件按钮。这个是叫人的,这个是空调的,这个是电梯开关的,最多还是身体的检测,啊这里还有一个监控的……嗯很好,监控的。她最终在一排排按钮里,找到了那个她们想到一块去的,照明按钮,前院满地的灯光乍然从脚下绽开。彼此的脸映照得清楚又明白,飞鸟噙着坏笑站在原地看着她,西野便无奈的笑话她,“好玩吗阿苏小朋友?”

 

灯光的模式有好几处切换,她像是要应着她笑话的那句话一样,深藏在内心很久不见的孩子气都翻出来了。故着意的,犯傻气。脚下头顶,不断的小灯在变换闪烁,光影之中,她们的脸庞,忽而明忽而暗。斋藤跳下台阶,跑到她跟前,抬起头看了看满院子的光亮,“以后就都开着吧。”她这样停下手,仰起头,望着院中高树。西野迷蒙地看着她的下颚线因为棱角投出一条窄小的阴影,下颌却在灯光之下,泛白一片。飞鸟低下头,目光撞上她的目光,一片柔软,“亮堂堂的,多好看。”

 

是吧,是吧。西野认命似地点了点脑袋,旋即皱眉质疑她,“那阿苏小朋友,夜十一点半了,前院开这么亮不打算让人睡觉了吗?”

 

额。她自然是睡了一路,醒过来无限的精力旺盛,哪知西野一路都在扶着她,根本就没有闭上眼。此刻身心放松下来,已经真正感到疲倦了。斋藤挠了挠头,走过去把手机还给她。

 

西野抓住她的手,“这么爱玩,拿去玩吧?”

 

斋藤撇撇嘴,在背后推着她回房间,“我不是爱玩遥控器,是只爱玩你手里的遥控器。知道嘛。”

 

知道,吧。西野歪了歪头,咀嚼了这似是而非意味不明的听起来好像很有内涵但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稚气可爱的话。

 

最终各自躺在了自己的房间内。身心全是一片的坦荡放松,只想着从内心深处好好的叹一口气出来,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词句表达这样的舒适。西野在睡前,往大阪的家中挂了电话。母亲是在等自己电话的,她躺在床上,犯着迷糊跟妈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母女间从小依赖着对方,便是争吵也从没有什么嫌隙。只是快挂电话之际,西野忽然睁开眼了,换上了清晰的声音,无端的吓了电话那头的西野太太一跳。

 

“妈妈,以后请安心一点吧。我不会那么轻易做傻事了。”

 

她这样讲到。只是电话那头还来不及反应,她又补充道,“所以,下次对飞鸟讲的那些话,就不要再这样讲了好吗。您大概不知道,是她救过我一命呢。”

 

“……那孩子说要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你。我还能讲什么?”又是一副没好气的口吻了,西野几乎都能想到母亲被某只小鸟堵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便是沾染微不可见的笑意,她换上轻松的口吻,“能有什么方式,如何都还不是要被拎去先乖乖的念完书。”

 

“Nana……”那头有片刻的犹疑,“你是不是……”

 

这样子的欲言又止。带着长辈间的审视。啊…好像也是表现的太明显了呢。只是她也从来不隐瞒什么,自是从前的白石如此,而今的斋藤,亦是如此。

 

西野重新闭上眼睛,糯糯的开口应道,“是哟。她是很重要的人呢。妈妈。”

 

 

 

27

两个人在晨间吵了一架。

 

说是吵架也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明明只是飞鸟一个人对着西野发了好大的脾气。声音一开始从房间里传来,带着一些细微的解释声,和另一些尖锐到甚至变形的声音。到最后斋藤夺门而出,带着自己的东西,大步大步地,一步也不顿的,走远了。小小的背影昂扬又坚决。徒留西野一个人在房间,无声的叹气。貌似是早就预料到的结局呢。她只不过在换衣服的时候,对她有心提起,回去歇息顺便入学的事情。

料定了她会不高兴,只是断然没有想到会这么的抵触。先是面色一沉,接着便不言不语起来,饶是自己怎么示好也没有用处。也并非没有领教过她这样的倔劲儿,好笑的是,还是因为同一件事情。

 

为什么她对这样的事情如此的反感呢。西野扶着眉眼,大感伤神。

 

她唤了人来,收拾整理好。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寻常的白昼也要加上厚外套的气候,空气里带着北方的九月湿意的寒冷。等到她快快的收拾妥当,车已经备好停在了前院。打开监控画面,那个红色小点,果真是只会气冲冲的快速走那么一小段路程。等到走远了,又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晃荡着,不知道还以为在言不由衷的等什么人似的。西野收起了手机,不自觉的弯起嘴角。这么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孩,一定不是等自己的吧。

 

汽车车在安静空旷的马路上,很远就能造起一阵让人心知肚明的声响。斋藤喏了喏小嘴,停顿半步,又很快的接着走了起来。黑色会移动的代步工具出现在身边,不急不缓的,随着自己的脚步走。一条长长弯弯的公路之上,一人一车,以一种平行的速率相持着。后座的西野按下车窗,软下眉梢眼角,唤了她一声,“阿苏。”

 

没动静。斋藤连眼睛都不带斜视一眼的。实在也是气人了。而且生气的点还不止一处,只是全部堆在一起爆炸了而已。第一什么招呼都不打的,就要叫自己回去,那么着急招自己离开的,就一点点的都不想多待在一起吗。知道是自己先投降的,也知道先动了感情的人注定是输定的人,甚至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那个人感激之情都过喜欢。即便如此还是打算安分守己的待着,可这样的态度会否太过伤人。

其二是那无处可讲的,年龄也好,阅历也好,身份也好,处在一个尴尬的阶段里,什么样的承诺和喜欢都带无可避免的被人甚至被己怀疑心情。好吧,其二多过其一了。她必须要承认,西野不厌其烦的为自己考虑起未来,其实对自己来讲,是一种安心又沉重的负担。

 

像是被她亲口的提醒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即便是以一种温和又全然没有恶意的方式。可是独属于恋爱那部分的自尊心,还是被她狠狠的踩在了脚下。以一种她们都无法避免的姿势。

 

这样好好的理清楚吧,想来想去的,原来是自己的无理取闹多一点是吗。斋藤心里泛起一丝苦笑。

 

西野柔软的声音,在近距离传来,隔着一点点的空间。像伸手拽着自己的耳朵。她趴在窗边,

用着可怜兮兮的上目线望着飞鸟,“阿苏,你再不看看我。我就只能下车来陪你走路了。”

 

简直忍无可忍的笑了出声。那什么奇怪的扮可怜样子,什么奇奇怪怪的撒娇口吻,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词。她这样子下车来,只能直接跪在了自己面前吧。犯多大错也行不上这样的礼啊。斋藤又气又好笑的皱着眉看着她,顿下脚步来,搓了搓自己的头发,沉默着没开口。

 

车也停了下来。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在空荡荡的大马路上,互相憋着笑劲儿,望着彼此。西野打开了车门,“上车吧。”又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斋藤简直快被打败。西野悄悄抿起嘴,“这回就算亲完也必须坐我旁边了吧。”

 

“谁要亲你。”飞鸟翻了个白眼,绕过车尾,从另外一边坐上车。一上车,西野撑着自己挪了过去靠近斋藤,安安静静的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西野把手绕过,环住了她的脖子。车重新发动起来,挡板围起来的一方小小的后座车厢一片静谧。困了吗,斋藤低下头看了看,怎么大清早的靠在自己身边就这样缠。可是分明她的声音又在自己的胸腔那里飘荡。

 

“阿苏要趁着年纪小,多看看外面。不要那么傻的认为世上只有我一个人。”

 

说着这么傻气的话,斋藤却明白了她。自己原来在她心里,是这么不安的存在吗。西野闭着眼睛,慢悠悠的。果然,再怎么确认着心意,也难以将坚定的心意完整的传达到她心中吧,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感受过的承诺,原来这样没说服力吗。短短的一瞬间,她一句话,让她安下了决心。

 

“要不要跟我打个赌。”她摸了摸西野的柔滑的毛发,像是太舒服了懒得动了,西野窝在斋藤肩窝,闷闷应道,“什么?”

 

“我照你说的,去长大,去成人,去看那些风景。再如约归来。”

 

西野柔柔地笑,“那你要是不回来,我如何不都输定了吗。”

 

“是你非要跟我赌的。”斋藤点点头,用下巴撞了撞西野的头顶。带着顽劣气,西野用下巴支在斋藤的锁骨上,抬起头望着她,“阿苏,是你对我讲的,说要信任一个人,我就去信任你,把选择权都给你。所以不用太有负担,就算你遇见了更好的,甚至是更轻松的人,其实不用……”

 

就不用考虑你了是吗。想这样说的是吧。

 

偏不让你说。斋藤嘴里吮吸着她的唇瓣时,坏笑在心里想到。她的唇齿间一片温暖,让人忍不住完全的想靠近。飞鸟还是那样小心翼翼的礼貌问候,小舌安安分分放在她的舌头上循规蹈矩。西野抱紧她的后颈,微微退开头,坏心眼的咬了咬她的舌尖,“阿苏这么听话,看来娜娜不会输了。”

 

自寻死路。斋藤目光一沉,翻身把她扣在了座椅背上狠狠的欺负。狮子不发威,真当小猫吗。

 

-

 

送她回了家,得以见到她十八年以来的一方小小的成长环境。家中只有忙碌的母亲和难得休息的兄长。被突然造访的东家吓了一跳,斋藤母亲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西野握住妇人的手腕安抚,“抱歉了阿姨,是我的唐突。”

 

家里情况果然如早前的资料显示的那样,的确,是有些简陋到,会让西野大小姐开眼界的那种情况。飞鸟的房间是最小的,穿过过道时,轮椅仅够恰好卡过。难得是房间小却整整齐齐,飞鸟颇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太小了吧。”

 

西野摇摇头,“你人也小啊,像个小鸟窝。睡在里面真是正好不过了。”她言罢兀自笑了起来,露出了那一排大白牙。无端看得飞鸟也坦然起来,从心底赶走那丝阴霾。母亲在堂屋摆好了待客的茶水,招呼她们出去。席间西野便客客气气地讲了资助飞鸟上学的事情。

 

自是再好不过。可是又总是觉得难于接受。就算再如何举手之劳,于一个不算富裕家庭来讲,还是太过俯了,国人讲有劳方有得。末了这事也得问过斋藤先生的意思,四个人便都安静起来,等待着爸爸的归来。想着还是山中一个伐木工人的斋藤父亲,西野心下有了计较。

 

不厌其烦的再把来意说了一遍。顺便也因为一家人的齐全安坐而拿出来准备好的礼物。世家小姐,礼数再周全不过。斋藤先生颇有些犹疑,飞鸟便最终举了举手,“我跟Nana已经谈好了,等我学成工作之后,会还给她的。不用你们太担心了。”

 

“学校是家里投资的私立高中。升学率是很好的。飞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会很优秀的。”

 

斋藤愕然侧过头瞪着她,连学校都早就找好了。这女人怕是很久之前早就盘算好了吧。私立什么的,还不起的啊。

 

“那,您要是有心,那,就麻烦您了。实在不好意思。”父母双双点头致意,只有一边的哥哥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家妹妹。反而西野回应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希望叔叔阿姨不要介意我的唐突,如您所见我这样的残疾,飞鸟在我身边帮助了我很多。就算是作为…朋友,我帮助她也是应该的。”

 

如此一来。气氛倒真是和缓不少。后来两个人出门散步之时,斋藤负手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面,忽然转过身对着西野怪笑,“刚刚家里的样子,就像我贸然带了男生回来要结婚一样凝重。实在太搞笑了。”

 

再怎么s,嘲笑自己的父母,嘛,也真的是够了吧。西野无奈地摇了摇头。片刻又冒着坏心眼的抬起来眨着忽闪的眼睛,楚楚可怜问她,“诶,难道不是吗。带回的男生,不就是我吗?”

 

诶——飞鸟几乎想捂眼。

 

男生长成你这样软萌,很牙白的吧!

 

 

 

 

28

就这样,在西野的亲力安排下,飞鸟重新回到了学校。校园是寄宿制的,在城里,距离家又有点距离了。而距离西野,就更远了。离开的那天晚上,两个人默默地在黑尽的天色里,沿着前方漆黑无望的路途走下去。身后的车,一直以极低的速度跟随。

 

这样送下去,怕是一段路结束再一段路,也送不完。西野抬头望了望天边状如豆粒的辰星,低下头按停了轮椅的开关。身后的车也停下来,飞鸟顿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她。天色不明不朗,连表情都看得不真切,连带着心里也模模糊糊的一片,叫夜色弥漫了。

 

“阿苏,我就停在这里了。”

 

很像是,一段长长的路要自己走了。而她将在不来不去的地方。斋藤走近了她,蹲在面前,把头偏倚在她的腿上。七濑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虽然我自己也做的不好,但还是希望你,能够多认识一些人,不要总那么孤单。”

 

“我不会孤单的。”她这样斩钉截铁地回到。大概是始终还是觉得难为情的,是说太多而做的太少。很想告诉你听,因为心里放着一个人,走到哪里都不会觉得孤独。但这样的话,我无法表达,只能空间来意会,最后时间来证明。

 

最后她坐上车,一样的头也不回,绝然走掉。连人带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若是此去一别,真如放开一段握紧的缘分那是怎么办呢。像拽着的风筝,断了线又如何呢。她那么轻盈,越飞越远又该如何是好呢。她想。并不是之后再不能见面,只是给了她太多的路途和选择,若是最终,她的选择和自己的等待分叉了呢。

 

说到底不让她走该多好啊。那么余生也许既不牵心,也不生扰。看吧,人总是这样矛盾,矛盾又软弱的。只是无论如何,生命旅途,都必有分别与重逢。便是再给自己一次选择,怕仍是毫不犹豫地,让两个人走上这一条路。果真这样,那么人大概又称得上是勇敢绝了生物,明知前路未知,还是要一往无前的勇气。真的这样鼓舞人心啊,未曾发觉的,跟她相处到这样一段小结,教会自己最深的,竟原来是这样的感悟。

 

 

一个月之后,飞鸟适应了学校生活。跟七濑联系得极少。

 

二个月之后,听闻她的成绩优秀,只是仍旧我行我素。

 

三个月之后,寒假归来,得知七濑已经办好出国手续,准备返回欧洲继续自己休学的课业。一点动静都没有,也在偶尔的联系之中,丝毫没有听她提起过。

 

 

多像是她在那时候的山背面,决了心要避开自己。夏季,扇风机在堂屋发出呜呜的声响,幻听了才会把这样的声响放在耳朵里以为是她的轮椅声。她放下写功课的笔,对着气流吹来的方向,

 

“啊————”

 

接着又过年了,过节了。喧闹的街道与人群,属于年少该有的飞扬,烟花在头顶上空飞扬,她在北海道,双手合十,与大阪的她,许着相同又对象不一的愿望。

 

然后开学了。她们都。寒意在北边半点消散意味都没有,她穿着冬季校服,转入了高中最后一学期的学习。

而另一个她,在温带大陆的海洋性气候里,得以感受着起伏不算太过偏离的冬日温度。身边的朋友都围绕着,便更容易想起在国内的一个人:她会有新的朋友,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呢?而今连她们的联系也少得可怜,有时候一日的时光,全花在了想念之上。有时行动太过不便,就太容易想起她了。酸胀塞满在心间让人掉泪。可是一个人在离如此远的地方,真正的是那样的无能为力的。甚至是用着高科技,想说见一见好吧,可是那距离隔着几近半个地球,而今再算上时差。果真是修炼好了,就当苦行了吧,这样的感情,两个人好像赌气更像默契似的,以一种全然抛弃的姿态,放置在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彼此的呼吸之间。

 

然后春天到了,到了与她们相遇的时节正好对立的季节。时间也许在一个笔者指尖不过几个字符的弹跳,可让人真实感受起来,那样的感觉,绝不会是那么容易简单。她们拾起小珠子,在一根几乎透明的细线上一颗一颗的串着,分开从两头。非要串满了,也许才能围成一个圆。

 

她拿着属于自己的录取单,站在四月初的小高原之上。再高寒的地方也会有属于它自己的万物复苏,她看着门院闭紧的宅子。轻轻绕过,沿一边墙转到了后山的入山口。只道是贸然上去,一定会很危险。才想起原来只是两个人在一起,饶是多危险的事情,都会分走一半。

 

我也要走了噢。她痴痴地站在山脚望着半山。

 

甚至快忘记她们之间,真的存在过什么吗。有的,但这是不能否认的。就算记忆会模糊,思念如潮水般来了又退回。尔后月亮爬上来,潮水再一次袭上来。漫延在山中,在院落。在一条空旷的马路上每一寸的距离。

 

说什么,等在原地的话。原来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路途要走。你不等我,我也不等你。

 

原来你要我看的世界,不足为奇,不过就是没有你的世界。从北到南。从东到西。

 

-

随后吧,我想故事都该有个结尾。

 

她拿经纬度当作了阶梯,一步一步的行下来。从遥远的地方,结业回来。悄然地守在了北边的高原,而那一只小鸟,却不顾南方的炎热,执意去了离自己的城市地图上仅仅一小截指头距离的城市与学校。

啊啦你看,有些事情,有些时候,不强求真的是很容易这样错过的啊。她与她联系,听她说着自己的近况,谈及大学与校园。多了很多兴趣,学会了乐器,与同学组建乐队。遇见了花痴自己的学妹学弟,也遇见了为之欣赏的学姐学长。这些她是多么想一一亲口地讲给她听。

 

她笑着叫了一声,“娜娜。”

 

西野望着窗外的天气,听斋藤朗朗的笑声说道,“都快想不起你的样子了。”

 

小孩子。果然长大了呢,能把言不由衷的委屈隐藏得这样好。她是怪自己了吧,那么毅然决然的绝情。一点余地也不给她留下的。只是若然不是如此,感情如何得以深深的刻印。好想告诉她,躲了那么远了,她还是好舍不得她。

也好想问问她,时间过去了不多不少。有看见比之更好看的风景吗。

 

 

斋藤飞鸟在那一头,叹了一口气,“我因为忘记,写下一个故事。”

 

“故事讲了从前有一个伤心的国王,因为担心种种不可提前得知,也不可预测的别离。他陷入了深深的忧虑。甚至为了这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悲剧,而提早把分离的可能变成事实。他养过一窝最喜欢的鸽子,然后放走了它们。亲手放掉,又后悔不已。后来一只小鸟,飞到了他的窗前。这只鸟,一动也不动的,不叽叽喳喳的叫。却总是啄着他的手,让他吃痛,让他清醒。原来清晰的痛感就是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没有未来的不可知,没有过去的不可追回。他从此感到一阵此间的真实,他真想鸟儿也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斋藤停顿了下来,西野握紧了电话。

 

“可是他老毛病又犯了,他要想,啊,这只小鸟,它从哪儿来呢。要到哪儿去呢。如果把他就这样把它关在了自己身边,是不是会被耽搁到它呢?然后他就打开窗户,把小鸟放走了。还固执地关上了窗户。”

 

“……然后呢?”眼泪滑进嘴里,西野感到蔓延整个心间的盐涩。

 

“然后故事我写不完。我不清楚那个国王愿不愿意打开窗户,也不知道小鸟愿不愿意飞回来。”

 

斋藤低下头揉着眼角,扯开一个笑,“不如你帮我写。你说,该怎么结尾?”

 

“——阿苏。”

 

她这样叫她,“你有没有想过,国王可能站在窗边一直没走呢。推开而已,国王和鸟儿,谁也没有先走开。”

 

-

所以,春暖花开,飞鸟北还。

不如这样结尾,你觉得好不好?



-完结-

#大约是结得草草了,但是我想这种田文,不论如何写,都会显得突然的吧。因此就选了一个最意识流的方式。(好吧借口… 啊想想也是写了一个月啊,果然写长文该宰手的 

之后因为强迫症的原因已经把发过的章节删掉然后合成大的下上两篇,因此一路荐赞评的小伙伴儿们就果咩了 虽然评论有些没回(。不过都一一看了 鞠躬感谢点评

非常感谢阅读 七鸟大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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